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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〇


  「皇后」總算忍笑矜持,讓「親家太太」行完三跪九鄧的朝賀大禮。退下御座,又是歉窘地問孫寶琦夫人說:「謝謝各位太太!做了皇后連還禮都不行,真正不敢當了。」

  「道理要這樣。」「親家太太」還要朝賀「親家老爺」,轉臉向「命婦」們徵詢意見:「還該給皇上行禮?」

  「皇上也不敢當。」于夫人搶著答道:「不必行禮了。」

  命婦本無朝賀皇帝之禮。孫寶琦夫人原是客氣一句,話到禮也到了。於是各「命婦」連袂退出,只有「親家太太」例外,為「皇后」留下,看看女兒。

  孫寶琦的女兒,嫁的是「皇七子」,名叫克權,是袁世凱第二位如夫人白氏所出。于夫人很看重這位姨太,所以對克權夫婦亦很鍾愛,將「親家太太」延入「寢宮」以後,依舊照從前的稱呼吩咐:「叫七少爺七少奶奶來!」

  七少奶奶來了,七少爺卻未到。「大哥大發雷霆,拿玻璃窗都砸爛了。」七少奶奶跟婆婆說,「克權勸架去了。」

  ***

  雷霆起於笑聲——有個內史叫顏世清,外朝賀罷,趕到「東宮」拜年。袁克定向來重文輕武,因為北洋軍人都是袁世凱一手提拔,視同廝養。那怕段祺瑞、馮國璋見了面,他都是架子十足,愛理不理,但對文官,為了博得禮賢下士的名聲,相當客氣。所以顏世清磕頭,他也下跪還禮。

  兩個人都是瘸子,袁克定左跛,顏世清右跛。下跪倒不困難,要起立時卻遭遇了麻煩,好的那條腿抬了起來,壞的那條腿「不舉」。一左一右,正面相對,便成了同一方向,兩個人都是肩膀歪到一邊,斜臉相向,就像蒙古摔跤似地,相持不下。

  恰巧袁寒雲和他同母的三弟克良來替兄嫂賀年,見此光景,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縱聲大笑。這一笑,笑得袁克定勃然變色,赫然震怒。

  「你們還有規矩沒有?」他盛氣痛責,「這是朝儀,視同兒戲!自輕自殘到這樣子,何以為人?」

  老二倒還好,老三卻大為不服。「你真以為你是東宮太子,可以淩辱同胞手足?」這句話倒還好,下麵那句話就太刻薄了,「你不想想,世界上那有瘸皇帝,聾皇后?」

  袁克定的妻子是甲午戰爭中自命為「度遼將軍」的吳大澄的女兒,兩耳失聰,袁克良所譏笑的就是她。

  這就是袁克定所以大發雷霆、拿手杖打爛了五色玻璃的緣故。「皇后」聽罷,黯然不歡,歎口氣說:「我家老大,在德國壞了那腿回來,性情就變壞了,容易發脾氣,說起來也怪不得他。」

  §二十

  大年初一,沒興一齊來。「宮」裡鬧家務,前方敗報又至,川湘兩地,盡皆失利。

  川邊的滇軍共分三路,中路由蔡鍔親自率領,自雲南沾益北上,一條大路經貴州畢節,直取川南重鎮的瀘州。防守這一帶的是川軍第二師長劉存厚,他跟蔡鍔早就通了款曲,所以護國軍一到,隨即放棄永甯,向瀘州後撤。這時陳宧正下令將第二師調離瀘州,防務由原任陳宧的副官長改調為第二師旅長的熊祥生接替。此人有勇將之名,劉存厚怕吃他的虧,先下手為強,走到瀘州南面的納溪地方,在蔡鍔的支持之下,宣佈獨立,稱為「護國軍四川總司令」,隔江築壘,炮轟瀘州。

  攻湖南的是黔軍。貴州是在一月二十七日獨立的,地方紳民早在一月十八開會,推舉護軍使劉顯世為都督。劉顯世因為貴州的實力不足,怕受來自湖南,聽命于袁世凱的北軍的攻擊,所以仍舊在表面上保持中立,力辭都督,只答應以護軍使的現職,維持地方治安。同時打電報給袁世凱,表示態度,要求撥給軍費三十萬元。

  一個星期以後,三十萬由北京匯到。正好蔡鍔由滇攻川,經過貴州威寧。獨立派的聲勢一壯,看看對付湖南北軍的部署也差不多了,劉顯世也就不再惺惺作態,正式宣佈貴州獨立。

  獨立以後的第一件大事,就是委任擔負黔軍與蔡鍔聯絡之責的戴戡為「護國軍第一軍右翼總司令」,受蔡鍔節制。

  戴戡受命以後,率領步兵六團,由遵義直攻重慶,然後分兵攻湘。兵力甚單,一共只有兩個團,分兩路進攻,一路以鎮遠攻入以出洞簫聞名的玉屏,接著佔領晃縣;一路由黎平北上,先占黔陽,後克洪江,於是湘西重鎮的芷江,便處於黔軍的鉗形攻勢之下了。

  這都是大年初一前後的事。袁世凱得報,開始感到蔡鍔不容易對付,於是一面電令第八師李長泰即日出京,到湖北待命;一面還想用欺騙手腕,策動貴州內部,自相殘殺。

  袁世凱的處置是,電令署理貴州巡按使劉顯潛「設法撫綏、除暴安良」,同時將劉顯世解職,派唐爾錕督理貴州軍務。劉顯潛是劉顯世的兄弟,唐爾錕則是他的部下,袁世凱特意用此兩人,希望引起他們自己人的猜疑,發生衝突。當然,這僅僅不過是「希望」。

  倒是陳宧跟馮國璋的態度,著實教人放心不下。袁世凱用人向來只講權術,外人看來推心置腹的模樣,往往只是他的做作,對陳宧亦不例外。在他離京時,鄭重托以川、滇、黔三省之事,但不久就派了馮國璋一個小同鄉張聯棻做陳宧的參謀長,以後又派曹錕打著長江上游總司令的旗號,率領三師入川,名為備邊,其實也是防陳。張聯棻到任時,帶著一個密碼本,按時有陳宧的動態報告袁世凱,伍祥禎棄敘州,情況就很可疑,細心窺伺,果然有所發現,督署的秘書長胡鄂公密謀反袁,劉存厚的獨立,就是他運用反間計的結果。電報中又說,胡鄂公正在籌畫,出川到各省去活動,響應雲南的獨立。

  袁世凱接得這個密報,當然不能不注意防範。將各省的將軍一個個看過來,最要當心的就是馮國璋——從馮國璋與梁啟超連袂進京,當面勸諫帝制的那一刻起,袁世凱就已大起猜疑之心,以後想調他當參謀總長,想調他當征滇的總司令,馮國璋一概辭謝,愈使得袁世凱必欲去馮而後快了。

  就在彷徨焦思,不知如何才能「調虎離山」的當兒,張聯棻的密電又到了,說胡鄂公已經「易服潛行」。四川到南京,一水可通,不能不防胡鄂公是到馮國璋那裡去做說客。袁世凱覺得行動不能再遲緩了,決定派人到南京去看一看風色再說。

  派的是即將成立的「臨時軍務處」的一名幕僚——這個專為對付滇黔的「大本營」共分六股:參謀股、征滇股、征黔股、江防股、軍需股、蒙邊股。做過前清廣東水師提督的李准,與曹錕的胞弟曹銳,都被羅致入幕。派到南京的是內定主持征黔股的蔣雁行,名義是「調查防務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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