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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「六姨太又是誰?皇上的六姨太?」

  「是的。」勾克明說,「六姨太的名字就叫華麗儕。」

  這下,者處長才想起來。他們略聽江朝宗談過,這六姨太極得袁世凱的寵愛,曾經跟周道如讀過書,能做文章,也寫得一筆楚楚可觀的小楷。袁世凱的許多機密檔,都歸六姨太掌管,如果勾克明盜買密件,而必須有人同謀,這位六姨太當然是少不了的。

  「那麼,這個『轉』字怎麼解釋呢?」

  「我的錢都存在大德恒。這張單子上列出的數目,就是由大德恒開出來的鈔票。六姨太在大德恒也有戶頭,戶名就以『儕記』,不必再開莊票,只劃一筆帳就可以了,所以注明『轉儕記』。」

  這一解釋就很明白了,勾克明所以要在大德恒開那麼多莊票,自然是一張一張致送。照此看來,他的話似乎可信,但分錢的人除了六姨太以外到底還有誰?還得盤問一番。

  「者處長,請你不必再問了。」勾克明答道,「我將來還要做人,不能再說。請你到大德恒去查一查我的帳,事情自然就清楚了。再有句話,要查,要私底下查。六姨太在『皇上』面前有什麼力量,也要請你打聽一下。『儕記』這個戶頭要不要提出來,你們自己去琢磨。」

  話中帶著威脅的意味,者處長聽了自然不舒服,但亦無可奈何。將勾克明送回拘留所,盤算了半夜,第二天一早派人到大德恒去找掌櫃,調出帳簿來看,證實了勾克明的話絲毫不假。

  於是,他拿著那張單子見江朝宗,細陳經過,聽得人撟舌不下,久久不語。

  「唉!」好半晌,江朝宗歎口氣,「我搞不過吳鏡潭。他把一件濕布衫脫給我來穿了。」

  「澄公,你不會再脫給別人?」

  「你是指雷朝彥?」江朝宗問道,「只怕他不肯吧?」

  「現在內幕還沒有揭曉,軍警執法處或許會收下來。」者處長說,「我們移送的公文上要給他們戴兩頂高帽子,拿面子拘住他們,不能不收。」

  「原犯的口供單呢?」

  「那當然不能移送,不然就騙不過他們了。等我來假造一份口供單。」

  於是假造了一份勾克明的口供單,只說非到軍警執法處,不肯招供。同時備了一份移送的公文,措詞相當謙恭,果然把一件濕布衫脫給軍警執法處了。

  等到軍警執法處的軍法官提案審問,才知道勾克明自己有詳細口供,而步軍統領衙門根本未將口供單移送,至於沈祖憲則根本未曾問過。

  這就顯得事有蹊蹺了。那軍法官派人跟步軍統領衙門交涉,要將人犯送回,自然拒而不納;問到勾克明的口供單,推說此人不肯招供,只道要見了雷將軍才肯實說。經過側面打聽,才知詳情,是上了江朝宗的一個大當,不迭的叫苦。

  事出無奈,唯有據實報告。一聽之下,雷震春大驚失色,這件案子所牽涉的人物,個個難惹,不但不能追查,而且無法收場。

  「江宇澄這個老小子,混帳極了!」雷震春氣得發抖,「他存心跟我過不去嘛!真他媽的陰險到家了!我非給他個利害不可。」

  「是!江統領這樣子嫁禍太不應該了!咱們軍警執法處豈能吃他這一套?」

  「不是『吃』了嗎?」雷震春指著軍法官的鼻子罵,「簡直是屎蛋!不會辦事,替我惹禍。我可告訴你,事情能了便罷,要了不掉,看我不斃了你!」

  軍法官嚇得瑟瑟發抖。雷震春卻不但餘怒未息,而且,越想越光火,當即關照,發通知即時開會。被邀的一共三個人:江朝宗、吳炳湘,還有個袁乃寬。

  這三個人接到通知,不敢怠慢,撂下其他事務,趕來赴會。會議室中一張桌子,空著主席的位子。江朝宗與袁乃寬相向而坐,吳炳湘坐在江朝宗下首。

  坐定了請雷震春到場。一見面便知不妙,他的臉色鐵青,三角眼一翻一翻,瞪得江朝宗汗毛凜凜,大起戒心。

  然而他沒有想到雷震春會動武,一眨眼之間,臉上已著了一巴掌。「江朝宗,你混蛋加三級!」雷震春破口大駡,「你拿這班人物送到我這裡來,教我怎麼處置?你自己為什麼不辦?送來害我!我揍你這個小子!」

  說完,又是一巴掌。而江朝宗還陪著笑臉,明明已經打得頰上出現了幾條白印子,卻一跳跳到旁邊,連聲說道:「沒有打上,沒有打上!」

  這等憊賴,卻是罕見,雷震春啼笑皆非,咬牙罵道:「你這小子,真不要臉!」

  「大哥息怒!」江朝宗一揖到地,「我得罪大哥,這裡替你老陪罪。」

  見此光景,雷震春實在無奈,坐下來望著袁乃寬說道:「是少君惹出來的禍!紹翁,請你發表意見。」

  袁乃寬已經聽江朝宗談過勾克明的口供,寬心大放,所以從容答道:「生子不肖,我真無地自容,那裡還配說話?而況這一案內幕複雜,我更不敢亂出主意,唯有聽命而已。」

  見他這副置身事外的神情,雷震春反倒著急了。「紹翁,話不是這麼說!現在先保住大局要緊。只要皇上面前能交待得過去,不就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了嗎?」

  「說得是!」袁乃寬答道,「不過,我決沒有這張臉去跟皇上回奏。」

  想想也是。如果是袁乃寬進言,倒像是他自己和他兒子求情似地,「袁皇帝」會起反感。「那麼,」他指著江朝宗說,「你進宮去面奏!」

  「不敢!」江朝宗遜席相謝,「自然該大哥主持全域。」

  「還說什麼主持不主持?」雷震春又動了氣,拍著桌子,瞪起了三角眼說,「你說我主持,我就派你進宮去見皇上。」

  「朝彥,你先別動意氣。」袁乃寬因為江朝宗理路不太清楚,更無擔當,怕他說錯了話壞事,所以出面解勸,「事情呢,總得你去說,水大漫不過橋去,宇澄當然要尊重你。這樣吧,我先請幾位皇妃去『打個底』,看情形再說話。你看這樣好不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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