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王昭君 | 上頁 下頁
七八


  懿旨是責成陳湯護送昭君至塞外,他當然也知道,所要問的是韓文的出處。原想昭君會有指示。此時卻不能不明說了。

  「我是指韓姑娘。」

  「喔!」昭君很高興地笑道:「皇太后另有一道懿旨,是專為處置我那義妹韓文的。與陳將軍,亦有關係,應該一起宣!」

  說著轉臉吩咐,召韓文來領旨。

  韓文已經得到消息,事情起了絕大的變化,心裏亂糟糟地,不知是悲是喜,只覺得困惑萬分。正在向林采探詢,未得要領之際,聽說太后特為下達關於她的懿旨,更覺驚異,神色就不免躊躇了。

  「快去吧!」林采推著她說:「皇太后一定是因為你吃了一趟辛苦,加恩賞賜什麼,快去,是好消息。」

  林采還只猜對了一半,加恩固然,卻非有何賞賜。是讚賞陳湯忠心耿耿,韓文深明大義,特為主婚,將韓文許配陳湯為妻。

  竟是這樣一道懿旨,所以在場的人,無不大感意外,亦無不覺得這是世間最有趣的一件事,唯一的例外是韓文,當時,便忍不住嗚咽流涕。

  這好像太離奇了,但細想一想便不難明白,是韓文感激涕零之故。當時林采便趕上去相勸,而另一面匡衡與州官亦笑容滿面地向陳湯致賀,一時記不起還有長公主在,倒將昭君冷落了。

  昭君照預定的步驟,有一件很急需之事,必須即刻交代,便喊一聲:「匡少府!」

  「匡衡在。」

  「請你即刻看管毛延壽。」

  「啊!」這下提醒了陳湯。沒有功夫請示,甚至沒有功夫交代下,急步如飛地迎身則去,怕遲得一步就會讓毛延壽逃走。」

  韓文竟是哭不停了,一開頭是感激涕零而哭,先感激太后,次感激昭君,便是兩場哭。

  然後想到昭君出塞,從此再難相見,以及一路黃塵漠漠的苦楚,眼淚越發止不住。

  一面哭,一面想,想起在家鄉的父母,心頭又酸又甜,只是想哭,又想起掖庭的姊妹,為她們委屈,索性替她們哭一哭。就這樣哭得林采都煩了。

  「你哪裏來的那麼多眼淚?」

  「不要怪她!」昭君攔住她說:「你讓三妹把心裏的傷感委屈,一股腦兒都哭了出來。往後就是每天都是笑的日子了!」

  就這一句話,將韓文剛止住的淚水又引了出來,於是林采又怪昭君。不過韓文的淚水卻真是流完了,捧著胸,帶些惶恐的聲音說:「大姊、二姊,不好!我心裏空落落地發慌!」

  「過一會就好了!」昭君想說,打入冷宮的時候,夜夜流淚到天明,也有過這樣的感覺,但念頭剛轉,便覺得此話不妥,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。

  「我好餓!」韓文又說。

  「是哭得累了,」林采說:「這好辦,我有法子治。」

  果然,只一盂肉羹,便將韓文又餓又累,心裏發慌的毛病都治好了。怔怔地看著林采與昭君,自己告訴自己,應該矜持,但臉上的笑容卻怎麼樣也收斂不起來。

  「好了,如今該商量正事了。」林采說道:「我的意思,連三妹一起,我們都送你到了呼韓邪國,再一起跟陳將軍回來——」

  話猶未完,韓文已興奮地拍著手說:「那好,那好,准定這麼辦。」

  昭君微笑不語,這是不以為然而不忍掃他們的興致的表示。林采看得很清楚,隨即問道:「三妹,你有意見?」

  終於是昭君表示了不贊成的意見,她認為不但林采與韓文不必作此一番跋涉,甚至陳湯亦不必護送出塞。

  「那怎麼可以!」韓文問說:「太后的懿旨,怎麼可以違背?」

  「這又另當別論。」昭君答說:「我也是奉了懿旨的,許我便宜行事,我認為不需要,妹夫就不必出關。」

  「妹夫」兩字在韓文聽來刺耳,但卻忍不住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念,臉上泛起紅霞,連昭君說什麼也聽不見了。

  「三妹!」林采笑道:「怎麼?竟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,在想什麼?」

  韓文臉一紅,強笑著說:「我在想,他肯不肯聽二姊的話?」

  「他是誰啊?」林采故意相問。

  韓文打了她一下,默不作聲。昭君此時心情逐漸起變化,天心再開玩笑,正色答說:「三妹,這得你開導他,他亦須尊重我的身份。」

  這兩句話窘得韓文滿臉飛紅,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?「二姊,二姊,我失言了!」她吃力地說:「他當然應該聽長公主的話!我想他亦不敢不聽的。果然無禮,我一定要重重說他!」

  見此光景,昭君覺不安,「我亦是無心的一句話,你何必如此認真!好了,」她握著韓文的手說:「不提這件事了。」

  「對!不必再提。不過,」林采很懇切地說:「就事論事,二妹,此去路程不少,不讓妹夫護送,似乎不大放心。」

  「沒有什麼不能放心的,有胡裏圖,他敢不盡保護之責?而況還有匡少府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!」林采向韓文說道:「二姊是體恤你,你跟妹夫倒不可辜負盛情。」

  這一下,又說得韓文盈盈欲涕。昭君急忙警告:「是喜事!別又掉眼淚。」

  正談到這裏秀春來報,陳湯求見。昭君想了一下,認為無須避什麼嫌疑,便傳話在內廳接見。

  陳湯已換了服飾,全副戎裝,益顯得氣概非凡。先在中庭立定,然後遙遙行了軍禮,高聲說道:「陳湯拜謁長公主,有公務請示。」

  「陳將軍,」秀春笑嘻嘻地傳話:「長公主有命,請陳將軍登堂會親。」

  聽得「會親」二字,陳湯喜在心頭,窘在臉上,囁嚅著說:「姑娘,我不知道這個親怎麼會法,可否請你轉稟長公主,改日再會親。」

  「陳將軍,虧你還是帶領成千論萬人馬的人,怎麼會親都露怯了?」秀春笑道:「若非會親,長公主能在這裏接見你嗎?」

  原來如此,陳湯恍然大悟,連聲說道:「說得是,說得是!多謝姑娘指點。」

  於是上階登堂,只見昭君與林采並立,含笑目迎。昭君並未服禦長公主的服飾,但陳湯仍按規矩行了禮,而對林采,卻只是以目示意。

  「陳將軍,我們先談公事。你請說。」

  「是!」陳湯要言不繁地答說:「第一、請示行期;第二、報告長公主,毛延壽已經就捕。」

  「喔,」昭君想了一下說:「我們先談第二點,毛延壽應該送回長安,交石中書處置。」

  「是的。押解的人已經派定了,此刻回明瞭長公主,明天就押解回去。」

  「很好!」昭君緊接著說:「再談第一點,行期請與匡少府商議,不過我希望多住幾天,好與姊妹多敘一敘。」

  「是!」陳湯想了一下問道:「五天如何?」

  「那也差不多了,暫定五天,有件事,陳將軍我要告訴你,關於讓你送我出塞一事,皇太后授權,許我便宜行事。我現在決定了,你不必護送,你只送我大姊、三妹回長安好了!」

  「這?」陳湯遲疑著,有依違兩難之苦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