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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王昭君 | 上頁 下頁
六五


  陳湯不知該如何自稱,只好低聲說道:「拜見長公主。」

  抬頭看時,陳湯頓有目眩神迷之感,只覺得昭君豔光照人,不敢逼眾。就這刹那間,他一直存在心底的一種困感,風流雲散,消失得乾乾淨淨了。

  他以前沒有見過昭君,所以不能想像,為什麼萬乘天子會為一個女人顛倒如此?竟而不惜大舉兵戎。此刻他明白了,只要設身處地去想一想,他自己也會這樣去做。

  「長公主、陳將軍、大姊,請坐!」

  由於韓文的聲音,陳湯才發覺還有一陌生的麗人。豐容盛節,穩重沉靜,心知即是林采,便深深低首,作為致禮。

  「三妹,」昭君指著席位說:「相去太遠交談不便。我想陳將軍是皇上所倚重信任的大將,而且此時此地亦不須避什麼嫌疑,不如接席而坐。你看可使得?」

  「我跟長公主同感。」

  「既如此,」昭君微笑著說:「請陳將軍自己動手吧!」

  「是!」陳湯將客位的一方錦席,移近主位——主位是居中,林采與韓文一左一右相陪。雖說接席,主客雙方仍有五、六尺的距離。

  「久聞陳將軍英名蓋世,今天能識面,亦是一大快事。」昭君從容地寒暄著。

  「長公主誇獎了。」陳湯是軍人的風格,開門見山地轉入正題:「呼韓邪無禮,陳湯受命,加以膺懲,但此行由於種種限制,不能不秘密行事。成敗系於彼此的合作是否密切,因而奉旨來向長公主及韓姑娘,陳述此行的一切細節,倘或詞不達意,有欠明晰,請長公主及韓姑娘不必客氣,儘量詢問。」

  「是的。這是無須客氣的事,不過,我們亦希望陳將軍明白,此去我們全在鼎力保護之下,應該怎麼做,陳將軍不妨視如軍令下達,千萬不必有所顧忌,免得誤了大事。」

  「長公主這樣子說,陳湯就更有信心了!」

  「那再好不過。就請細細說吧。」

  先說韓文。而陳湯一開始便覺得礙口。因為照計劃,須他先帶著韓文悄悄趕到雁門關去埋伏,以便出關之時,暗中與昭君相換。而一男一女,欲求行蹤隱秘,旅途方便,莫如扮作夫婦,兄妹同行,有時亦不免不便,譬如住處,兄妹同宿一室,終覺於禮不合,夫婦則不僅同室,同榻亦自不妨。這樣處處就都方便了。

  但要說與韓文扮作夫婦,這話便覺礙口,所以期期艾艾地,一上來就有受窘的感覺,語言也就越發遲鈍。

  畢竟還是韓文爽朗,「陳將軍的意思是,要拿我當妻子?」她問。

  這又太爽朗了,開口大有語病。陳湯急忙頓首答說:「不敢不敢,我是說,為求行動方便隱秘,請韓姑娘權且扮為拙荊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有了一個開頭,話就好說了。「韓姑娘,我告罪在先。」他說:「夫婦之間,說話行動都很隨便,為求逼真,也許我有得罪韓姑娘的地方,請韓姑娘切切記住,不可認真,否則露了馬腳,一著錯,滿盤輸。」

  「我知道,這不消陳將軍囑咐。」

  「不但我如此,要請韓姑娘亦如此,只是我拿韓姑娘當妻子,韓姑娘不拿我當丈夫,還是會有破綻。」

  這就難了!韓文未曾出嫁,不知如何侍奉丈夫?雖然「周禮」上說得很詳細,但也不是一時學得會的,就算學會了,對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,又如何做得出妻子的模樣?

  念頭轉到這裏,不由得抬眼去看陳湯。這一看的心情,自然是極微妙的,因而陳湯在她眼中,也就不同了。三十多歲年紀,兩道極濃的劍眉,一雙炯炯的眸子,鼻直口方,皮膚黑得發亮,不但英武,而且英俊。得婿如此,應該可以心滿意足。

  怎會有這樣的想法?韓文羞慚地在心裏自責,臉上頗有些不自在,昭君與林采都發覺了,看她臉上青一陣,紅一陣,知道她心裏的為難,都有不忍之心。

  於是昭君說道:「陳將軍,我這妹妹,心思最靈敏。到時候她一定知道,怎麼樣才裝得像,這一點請陳將軍放心。我想只要陳將軍多費心,隨處為她掩飾,想來不致會露出破綻。」

  陳湯也知道,自己的要求,不免強人所難,只好這樣答說:「但願如此!」

  他們這樣一折衝,將韓文的窘態遮了過去,恢復常態,便又問道:「請問陳將軍,出國以後,是坐車還是騎馬?」

  「先坐車,」昭君代為回答:「一入沙漠,只有騎馬。」

  「這就要好好想一想了。」韓文說道:「車有車帷,可以不讓人識面。在馬上,可讓誰都看得清清楚楚,會不會發現換了人呢?」

  「韓姑娘顧慮得極是。」陳湯答說:「整個計劃,就是這上頭不夠完美。不過,我仔細想過,只要步驟周密,行動小心,亦自不妨。」

  這下面的解說,便與昭君亦有極大的關係了。照陳湯的設計,昭君登車,只須讓毛延壽看清楚。中途儘量不露面,但至雁門關時,又須毛延壽再見一次,及至一出了關,可以先遣毛延壽去報告。這樣,一入沙漠,馬上是否真的昭君?派來迎親的胡人,並不知道,不難瞞過。

  「當然,另外還有遮掩的方法,譬如,塞外多風沙,應該披一件斗篷,這樣身材頭髮,就無法細辨了。」陳湯想了一下又說:「再如能抱一面琵琶,半遮面龐,亦是掩飾之一法。」

  「這一來,」韓文笑道:「我可得加緊跟二姊學琵琶了。」

  「是的!」陳湯接口:「時間不多了,只有幾天的功夫。」

  一聞此言,首先是林采泛起濃重的離愁,昭君想到雁門關前一別,自己重回瓊樓玉宇般的宮闕,而韓文走向黃沙漠漠,直到天邊的窮荒絕塞,相形之下,有如上天入地,於心何忍?更是泫然欲涕了。

  反倒是韓文自己比較放得開。她一面想一面說:「二姊的琵琶,人間罕有,一時哪裏學得會?再用功也只得兩三分,畫虎不成反類犬,反露破綻。倒不如藏拙為妙!」

  「韓姑娘,這可不大合情理。」陳湯說道:「不唱不彈,只抱著琵琶遮面不累得慌嗎?」

  「陳將軍!」韓文笑道:「你會錯我的意思了。我說藏拙,不是不彈不唱,是另創新聲,專工一曲,或者能顯一日之長,勉強可以冒充得過去。」

  「言之有理,言之有理!」陳湯大為讚賞:「韓姑娘的見識高人一等,佩服之至。」

  陳湯為人誠懇,這幾句話又非假意的恭維,所以無論聲音、表情,都很能感動人。韓文不由得深深地看他一眼,不自覺地流露了情愫。

  昭君心中一動,暫且不言,只附和著說:「我與陳將軍同感。而於另譜新聲,為了機密,不宜請教樂工,只好我來試一試。」

  「好啊!」韓文很高興地說:「出於二姊之手,一定是好的。我想這個曲子,不妨就題為『出塞曲』。」

  「好!」昭君點點頭:「我就從這個題目上去構想。」

  「如今再談一件事。」陳湯換了一個話題:「需有個得力的侍女,心思要巧,身體要好,不然不能勝任。」

  「是的!」昭君與林采不約而同地應聲。

  「這一點,我亦早就想過。」韓文說道:「我還私底下問過逸秋、秀春,她們是一樣的心思,怕萬里風沙,吃不起辛苦,變成一個累贅。」

  誠然,這是一個不小的難題。為了掩護方便,必得從平時所瞭解信任的侍女中去挑人。但環顧左右,都像秀春、逸秋那樣身體纖弱、難耐長途跋涉。

  「這便怎麼處置?」昭君皺著眉說:「只怕要奏請皇上親裁了。」

  「這大可不必!」林采平靜地說:「如果真的沒有人,我陪三妹到塞外去走一趟也使得。」

  這話令人深感意外,不過細想一想,都覺得這是很可以考慮的一個主意。韓文心直口快,首先就說:「若得大姊作伴,那可是太好了。不過,一則,累大姊吃這趟辛苦,於心不安;第二,名份上頭太委屈,亦斷斷不可!」

  「名份上頭,倒不是窒礙。」陳湯說道:「民間嫁娶,至親送親的亦很多。至於女眷送親,雖說罕見,卻絕非沒有先例。」

  「既有先例,那就不必再有顧慮。我就算姊姊送親,將來仍舊跟陳將軍回來。」

  「大姊,」昭君很冷靜地說:「你的身體比我們都好,不過塞外苦寒,風沙漠漠,幾百里天人煙,那種淒涼苦況,畢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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