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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「好!你去仔細考慮一下,看此計究竟可行與否?送親一事,等陳湯考慮有了結果,再研究。」

  「是!」石顯答說:「不過,陳湯先前所奏,他只能當先鋒,不能掛帥印。伏祈皇上留意,早早派定主帥。」

  皇帝笑了:「早到此刻就派,如何?」

  「如果宸衷早有定算,伏乞賜示。」

  皇帝因為心情愉快,而石顯是宦官出身,打皇帝做太子時,便是侍從,有時出以弄臣的姿態,所以皇帝戲謔地用手遙指,而目光收攏,手指內移,最後指向石顯的鼻尖說:「就是你!」

  石顯驚惶失措,連聲說道:「臣非其選,臣非其選!臣不諳兵事,何堪主帥之任?」

  「我知道,」皇帝仍然是逗弄的神情:「你是怕吃苦。」

  這一說,石顯不敢再推辭。而皇帝也實在說到了他心裏,想起枕戈待旦,寒衾如鐵的苦況,不由得就愁眉苦臉了。

  「你不必愁!」皇帝倒有些於心不忍,「有陳湯替你當先鋒,你這個主帥不過擺擺樣子,盡可以緩緩行去。春二三月,風景正好,只當郊遊。」

  「臣受皇上付託之重,豈敢如此掉以輕心。臣唯恐才具不勝,誤了大事,絕非畏難怕吃辛苦。」

  「這樣最好!你絕誤不了大事。」皇帝轉臉問說:「陳湯,你看我選石顯為帥,可算適當?」

  「適當之至!若得石中書力帥,臣甘願聽命。」

  「你聽見沒有?」皇帝這次是很鄭重地問。

  「是!」石顯無奈,唯有硬起頭皮答應:「臣願竭餘年,勉效馳驅。」

  「你別怕!決不會讓你把老命送掉。」皇帝又說:「你該這麼想,你有別樣功勞,就是沒有軍功。這趟掛帥,奏凱而還,豈不是錦上添花?」

  「多謝皇上裁成。臣有生之年,皆是報國之日。」石顯比較高興了。因為想到皇帝那句「錦上添花」,料知這趟辛苦,不會白吃。加官晉爵,猶在其次。若得長保相位,於願已足。

  黃昏時分,數騎快馬到了上林苑,領頭的是掖庭令孫鎮。

  這當然是昭君那道表啟的反應。但情況已有變化,韓文的苦心,林采已經深知,昭君卻不以為然。所以此時孫鎮求見,應該如何應付,姊妹之間,還須作一番斟酌。

  「二妹,你應該成全三妹的苦心,想兩句話將孫鎮搪塞走了算了。」

  「三妹的苦心,我自然感激。不過,你我姊妹一體,三妹有此承恩的機會,豈可錯過?大姊,」昭君故意宕開一筆:「走一步,算一步。到時候見機而行,如何?」

  這句話提醒了韓文,隨即接口:「二姊的話不錯。果然是來宣召,等我見了皇上再說。」

  林采與昭君都懂她的意思,要將她的看法,面奏皇帝,一切都由皇帝決定。事到如今,除此更無善策,昭君便點點頭說:「三妹,凡事不可強求,到了御前,千萬休執拗。」

  商量定了,昭君接見孫鎮。果然,是奉旨宣召韓文入宮。

  由於為時已晚,車行遲緩。孫鎮歉意地表示,希望韓文騎馬入城。

  「這,」昭君說道:「可不知道她會不會騎馬?」

  「會,會!」

  「孫公,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韓姑娘跟人說過。我都打聽過了。」

  「孫公辦事真細密。」昭君又問:「皇上可還有別的話?」

  「皇上說,長公主的表啟已經看到了,一切都等召見了韓文再說。」

  「喔,」昭君有些不放心:「皇上的意思是,召見韓文有所垂詢呢,還是要給她封號?」

  所謂「給她封號」,當然是召幸以後的事,這在孫鎮就無法回答了,想一想說:「這要看韓文自己了。」他笑一笑不再說下去了。

  孫鎮的意思是很明白的,如果韓文如花解語,似玉能言,能使君王忘憂,自然就會一步登天,否則,縱不致獲咎,必不能得寵,昭君心想,以韓文的性情,爽朗有餘,嬌柔不是,加以有心內避,只怕難諧好事。那時送回掖庭,不免太屈辱了她。

  這樣一想,便向孫鎮提出要求:「倘或只是有所垂詢,召見以後遣回。孫公,請你仍舊讓她回上林苑,如何?」

  孫鎮面有難色,「如果別無旨意,自然可以照辦。」他說:「只怕皇上交代下來,豈敢違旨?」

  「不會的,皇上很看重韓文。決不會非拿她送回掖庭不可。

  果然如此,請孫公代奏,就說昭君改了心意,請皇上仍將韓文送回上林苑來作伴。」

  「這倒使得。」

  一語未畢,韓文已由林采相伴而來,盛裝高髻,別有一番雍容華貴的氣派。孫鎮暗暗喝一聲采,起身相迎。

  「二姊,」韓文帶些羞窘地笑道:「大姊拿你的胭脂不心疼,都堆在我臉上了。」

  「是要濃妝才好。」昭君也笑著回答:「我跟大姊等你的喜信。」

  韓文越發羞得頭都抬不起來。昭君便趁勢替她理一理頭上的金步搖,然後取一幅鮫綃,輕輕攏在她頭上,因為此去騎馬,怕九陌紅塵,染污了她的頭髮。

  ▼第二十三章

  韓文不知道這是未央宮的哪座殿,但知必是寢殿。絳蠟高燒,帷幕深深,心裏不由得一陣陣發慌,渾不似在上林苑,在路上那樣子有把握了。

  「姑娘,」一名花信年華的宮女含笑說道:「請卸妝吧,皇上在禦書房批閱章奏,總得二更時分才會駕到。」

  「不!」韓文直覺地答說:「等皇上駕到了再說。」

  怎麼叫「等皇上駕到了再說」?那宮女頗有新鮮之感,因為從未聽到過有那一個召幸的掖庭女子,有此說法。

  看到她的笑容收斂,韓文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硬了些,便陪笑問道:「姊姊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我叫阿連。」

  「連姊姊——」

  「姑娘,不要這麼叫我,不敢當。叫我名字好了。」

  「不!」韓文不自覺地還是執拗的語氣:」我只叫你連姊姊。」

  阿連無奈,只好報以苦笑。「姑娘,」她說:「當著皇上,可千萬別這麼叫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皇上不喜不分尊卑,胡亂稱呼。不然,姑娘你反而害我了。」

  「真是如此,我自然當心。此刻叫叫不要緊,連姊姊,我想我還是衣飾周整的好。因為,皇上有許多話問我。」

  這又是阿連所不解的,想了一下問道:「姑娘必是懂音樂的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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