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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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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未及答言,禮官已朝聲贊禮:「甯胡長公主朝謁皇太后叩謝慈恩!」 於是,昭君先站住腳,整一整襟袖,盈盈下拜。用極清越的聲音說道:「臣女昭君,叩見皇太后,恭請萬福金安。」 「你就是王昭君?」 「是!草茅女子,何期上蒙慈恩,收歸膝下。天高地厚的恩澤,真不知如何報答?」 「你過來,讓我看看你。」 「是!」 昭君起身,前行數步,依舊跪在太后膝前,咫尺之間,應該看得十分清楚。可是太后竟似昏瞀不明似地,一再擦拭老眼看又看,久久不發一言。 這一下,不但昭君心慌,皇后與馮婕妤亦大感不安,屏聲息氣,不斷偷窺著太后的臉色。可是看不出什麼來。 那是因為太后十分深沉的緣故。其實她心裏正激起無數波瀾,有著說不出的感慨與惋惜。同時也在考慮,是不是另外封一個公主,遠嫁塞外,而將昭君封為妃嬪? 終於,她打消了這個念頭。因為在時機上不容她充分思考,「昭君,」她問:「你真有報恩的心?」 「皎皎此心,惟天可表。」 「報恩就是報國,」太后略停了一下又說:「昭君,你總知道,婚姻憑父母之命?」 「是!」 「如今有個呼韓邪單于來求親,我想拿你許配給他,你可願意?」 聽得這話,昭君的臉色變了,猶如日麗風和的豔陽天氣,突然陰霾四合,地慘天怒。 不過,她的聲音仍舊是清朗堅定的:「父母之命,豈有不願之理?」 明明萬分不願,而偏偏回答得這等勇敢,太后很感動地說:「難得你深明大義,真不愧為漢家公主!」 這是對昭君的盛讚、感激之意與自重之心,同時並起,矜持地低下頭去,表示遜謝。 「女兒。」 竟然稱呼也改過了。昭君不免有些惶恐不勝之感,急忙答一聲:「臣女在。」 「塞外雖苦,到底,你也是他那裏的王后。你須記著,將來要勸你夫婿,效順漢家,兩國和好。」 「是!」昭君忽然兩眼發熱,強忍著淚答說:「絕不敢稍忘慈命!」 「好!好!你們姑嫂也見個禮。」 這是指示參見皇后之意。昭君一面答應著,一面轉過身來,面向皇后,待行大禮,不道雙臂已被扶住了。 「妹妹!」皇后滿面笑容的說:「你好俊!真正是國色天香。」 「皇后太誇獎了!請釋手,容我拜見。」皇后還待謙讓,是太后說了句「禮不可廢」,方始正式朝拜。接著跟馮婕妤及其他妃嬪也都見了禮。 敘輩分、定稱呼、詢家世、談鄉情,如眾星拱月般包圍著昭君。正說得熱鬧的當兒,一聲傳報,皇帝來朝謁太后了。 太后是皇帝的繼母。生母許後,是先帝流落民間之時的糟糠之妻。第二位霍後,是大將軍霍光的幼女,早就去世。如今這位太后姓王,是先帝的第三位皇后,極受皇帝的尊敬,除了喜慶節日,及朔望以外,每逢三、六、九,都要到甯壽宮來視膳問安。這天是十一月初九,是循例問安的日子。 「你來得正好!」太后喜滋滋地說:「正好看看你那個妹妹,全然不是你所說的那種樣子!」 「母后是指王昭君?」 「是啊!」太后吩咐宮女:「把長公主請來。」 在別室的昭君,已經聽到了太后的話,想到這一陣子刻意講求,如何得能邀得皇帝的恩澤,心裏不免有種異樣的感覺。但轉念意識到自己的身份,與皇帝乃是兄妹,立刻就能掃除綺態,平靜地隨著宮女來見皇帝。 當然,一半是羞澀,一半是禮節,她的頭是低著的。到得皇帝面前,俯拜在地,口中說道:「昭君拜見皇上。」 「少禮、少禮!」皇帝虛扶一扶:「請起來!」 「是!」昭君先抬眼看了一下,方始起身。 哪知就這一瞥之下,皇帝像被馬蜂蜇了一下似地,突然一驚,然後目瞪口呆地愣住了。 誰也看得出來,皇帝是震眩於昭君的顏色。但誰也不明白,皇帝何以是一臉大惑不解的神色? 終於,皇帝開口了:「你就是王昭君?」 「是!」 「你是秭歸來的?」 「是!」 「你善琵琶?」 「只是喜愛琵琶,彈得不好。」 「你,」皇帝說:「昭君,你抬起臉來,我仔細看一看。」 這在昭君是件很為難的事,只能想像著皇帝是自己的胞兄,抬起臉來,微微含著笑,就像兄妹之間,偶而戲謔的那種神態。 皇帝想看的部位,早就看清楚了。但視線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,所以口中也就不作聲。 這一下,昭君可是堅持不下去了,慢慢地將雙眼避開,然後又低下頭去,方聽得皇帝問道:「你額上不有兩粒痣嗎?」 「痣?」昭君答說:「昭君額上從來沒長過痣!」 「那,那是怎麼回事呢?」皇帝越發困惑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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