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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王昭君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想到這裏,覺得如再推辭,就顯得自己有了成見,不願深交。或者以為和親之事必不可行,因而節外生枝,生出其他無謂的誤會。然則,于私於公,豈非兩皆失策?

  於是,他很誠懇地答說:「單于,我們有句成語,叫做『恭敬不如從命』。我覥顏拜受厚賜,只為來日方長,不爭一時。」

  這話可不大妙。不過話已說在前面,不能不做出很漂亮的樣子,「原是,原是!」他說:「交朋友的日子長得很!」

  「是!」石顯凝神靜思了一會,突然問說:「單于明日可得暇?」

  呼韓邪無法回答,轉臉問胡裏圖:「明天有什麼事?」

  「明天,」胡裏圖想一想答說:「事情很多,總要到黃昏才有功夫。」

  「那麼,」石顯又問:「晚上可有約會?」

  「此刻還沒有。」

  「既無預約,我就佔先了!」石顯對呼韓邪說:「明日晚晌,奉屈單于小酌。」

  「何必客氣!」

  「決非客套!」石顯很鄭重地說:「明天我想找兩位達官,與單于見個面。」

  「喔,」呼韓邪很有興趣地問:「是哪兩位?」

  「一位是馮大鴻臚;一位是——」石顯姑且先空下來:「匡丞相。」

  聽說是丞相,呼韓邪自然重視。怕弄錯了人,特意問一聲:「可是鑿壁偷光的匡丞相?」

  「是!正是他。」

  這匡衡字稚圭,籍隸東海郡,原是農家子,境況清苦。哪知匡衡生來好讀書,白天下田,晚上才能用功,卻又買不起蠟燭,因而在牆上鑿個洞,借東鄰富家的光讀書。以後聽說邑中有一家大戶,藏書極富,便即登門自薦,願為傭工,不計報酬,但願得窺典籍。那家主人,大為感歎,允如所請。

  匡衡多年苦學,終於成名。博聞強記,兼以口才過人,議論風生,由此得蒙先朝外戚大將軍史高的賞識,薦為郎中。在仕途中扶搖直上,沒有幾年竟做到丞相。

  丞相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本來應該大有作為。無奈匡衡學問雖好,能說不能行,所以大權旁落成了石顯的工具。不過,由於少年苦學,有鑿壁偷光的那段佳話,所以呼韓邪頗為敬重。聽說石顯邀他作伴飲宴,更覺興奮,欣然樂從。

  到了第二天下午,中書府熱鬧非凡。石顯除了邀請匡衡與馮野王以外,又廣延賓客,多征歌妓,香衣鬢影,舄履交錯,幾乎到了淳於髡所說的「一石亦醉」的那種境界。呼韓邪樂不可支,喝得酩酊大醉。當夜便宿在中書府,直到第二天近午時分方醒。

  等起身盥洗已畢,午宴卻又齊備。這一次的陪客只有一個大鴻臚馮野王。此人在朝中亦是響噹噹的人物。他是上黨潞縣人氏,名將馮奉世的次子。馮奉世九男四女,不但兒子個個傑出,長女尤其是難得一見的巾幗鬚眉。

  馮奉世的長女名叫馮媛,選入掖庭,頗承恩寵,封為馮婕妤。一天皇帝攜同妃嬪,臨幸上林苑觀獸鬥,不想有頭大熊,突然逸出柵欄,直撲御座。

  皇帝左右只是些宮眷,見此光景,都嚇得大叫一聲,返身便跑。唯有馮婕妤從皇帝身後閃出來,一直往前,擋住了熊的去路,幸虧有此一擋,左右護衛的郎官,才能及時趕到,斧鉞交施,制服了那頭大熊。

  皇帝驚魂雖定,卻不免困惑。問馮婕妤說:「那麼一頭猙獰蠢惡的大熊,人人都怕,何以你就不怕?」

  「臣妾何能不怕?」馮婕妤答說:「不過臣妾聽說熊性與其他猛獸不同,得人而止。為了保護聖上,冒險一試。」

  因為有此救駕之功,馮婕妤在後宮的地位,僅次於皇后,尤其是太后,對她更為看重。

  是故石顯特邀馮野王作陪,一半固是表示尊重他的職掌,一半也是有意為他與呼韓邪拉攏——石顯料事比較精明,預見到求婚公主一事,恐有窒礙,到時候或許要請馮婕妤出來斡旋。而外廷臣子中唯一能向馮婕妤有所請托的人,就是馮野王。

  那呼韓邪粗中有細,聽石顯一提馮野王與馮婕妤是兄妹,便知他的用意,所以席間不斷為前夕的大醉失態而道歉,同時也很恭維馮野王,特別是提到馮奉世當年在塞外的威名,肅然起敬,仰慕之色,溢於言表,使得馮野王大為感動,當然也就深具好感。

  午宴既罷,呼韓邪回返賓館。石顯卻將馮野王留了下來,有事商量。

  商量的正就是呼韓邪求親之事,石顯卻先不說破,「馮公,」他問:「你看呼韓邪此來的意思如何?」

  「很好,很好!頗有和好的誠意。」

  「正是!」石顯說:「不過有件事恐怕不容易向聖上陳奏。」

  「喔!何事?」馮野王問:「莫非又想中朝的贈與?這怕難。

  頻年征伐,國庫不裕,如之奈何?」

  「倒不是在財物有何企圖。他是執持中朝的家法,有意為天子之婿。」

  「原來是要求和親。這——」見此光景,石顯故意這樣說:「我看只有拒絕他了,即令他大失所望,亦是無可奈何之事!」

  「中書,」馮野王很注意地問:「所謂『大失所望』者,意思是他志在必得?」

  「有是有這樣的意思,不過太妄誕了!婚姻原是兩廂情願的事。不能說,他要如何便如何!朝廷有朝廷的威嚴,哪怕——」石顯故意不說下去。

  馮野王不知是計,急忙說道:「中書,扶植呼韓邪,保我北疆無事,有多少心血貫注在上頭。莫輕言征伐之事!」

  「那當然。就交惡,也不能為這件事開戰。說起來和親不成,翻臉成仇,也叫人笑話。」

  「是,是!若說求親求不成,反挨了一頓打,這話傳到四夷,人人寒心,只怕邊疆從此會多事。」馮野王想了一下說,「不知道能不能想個辦法,讓他打消此意。」

  「很難。」石顯大搖其頭,「他們的想法與中原不同。只以為求為漢家天子之婿,是效忠的表示。倘或不許,即表示不以為其為忠,那,後果就很難說了。」

  「這倒是棘手的難題。也許,」馮野王想了一下說:「皇上能舍私情為社稷,亦未可知。且等呼韓邪覲見了再說。」

  「是的!到什麼地步說什麼話,只好見機行事。」

  等馮野王辭去,石顯將整個情勢考慮了一遍,認為呼韓邪的願望,只有一個法子可以實現,那就是在一種迫於情勢,不容皇帝細想的局面之下,不能不許。倘或依照通常的慣例,上表乞請,則夜長夢多,結果一定不妙。

  因此,石顯奏請皇帝在便殿接見呼韓邪。因為在盛陳儀衛的大朝儀中,著重在禮節,所說的無非彼此和好之類的官樣文章。而在便殿中,呼韓邪既可從容陳詞,為他幫腔亦方便得多。當然,呼韓邪應該說些什麼,是石顯預先教導過的。

  行過了禮,皇帝少不得有一番慰問,「你是哪天到的?」他問呼韓邪。

  「十天以前。」

  「路上走了多少日子?」

  「整整一個月。」

  「很辛苦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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