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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「是人情。」

  「人情也罷,賄賂也罷,我看不必。」

  「一定要送的。」

  昭君覺得不必與她多作爭辯,微笑說道:「多謝你關切,傅婆婆!」

  見此光景,傅婆婆大為不悅。一番好意,落得這麼一個結果,仿佛疑心她從中搗鬼想好處似地,未免於心不甘。

  「好吧!」她板著臉說:「反正我的心盡到了,聽不聽在你。」

  說罷,立即掉身而去。

  昭君知道自己應付得不得當,無端又得罪了一個人,心裏很不是味道。歎口氣,懶懶地坐了下來,不由地想到父親常說的一句話:做事容易做人難!

  茫然地胡亂想著,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聽得永巷中人聲雜遝,都從大廳回來了。這是怎麼回事?正想去打聽一下,三姐妹聯翩而至,告訴她說,因為拈鬮耽誤了功夫,毛延壽提議,改從第二天起,正式開始作畫。

  「其實另有作用。」韓文不屑地說:「要人的紅包,總也得給人送紅包的時間!」

  「不送呢?」昭君問了一句。

  「那亦是可想而知的,不送就亂畫。」

  「隨他亂畫去!」

  林采聽出話中有因,立即問說:「二妹,莫非毛延壽已經來跟你要紅包了?」

  昭君點點頭,將傅婆婆所說的話,以及她的答覆,原原本本說了一遍。承認傅婆婆是出於善意,不過她不願意這麼做。

  於是三姊妹紛紛表示意見。趙美只是忠厚老實,並無主張,有主張的是林采與韓文。

  「我贊成二姊的態度。」韓文說:「如果是這樣進身,與自己去托媒人,有何兩樣?羞死人了!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凡事要講實在!」林采特地聲明:「我並不說畫工能對二妹有什麼幫助。只是希望不要因此而生阻力。

  現在什麼都是假的,唯有盡力讓二妹得以早承恩寵,在皇上面前有進言的機會,那時候,掖庭之中的一切黑幕,才有掃除的可能。」

  這話打動了嫉惡如仇的韓文的心,反過來支持林采,去勸昭君:「二姊,為了這一點,倒不妨權從。你的品貌才藝。

  原本出類撥萃,必蒙寵召。如今只希望毛延壽把你的真相畫出來,並非以假為美。你亦不必介意。」

  三姊妹站在一條線上了!昭君覺得勢孤不敵,而內心總以為這樣做法,即令奉召承寵,究不知是自己的顏色過人,還是毛延壽筆下的功勞,因而萬分不願。只是講理講不通,必得另外找個理由推託。

  想一想有了主意,「大姊,」她說:「實不相瞞,我此刻除了腕上的一雙鐲子,別無長物,拿什麼送毛延壽?」

  「原來如此,我自有道理。」

  林采未曾明說,作何道理,昭君也就不便多問。到得夜來,三姐妹又連袂來訪。林採取出一個絹包,內中是四樣首飾。

  「二妹,這是我們三個緩急相共的一點意思,以此作為送毛延壽的禮物,你道如何?」

  昭君感動不已。但說身無長物,原是托詞,果真收受了,自己還有些首飾就再也不能穿戴了。否則,豈不為姐妹所笑,疑心她是在用手腕,將對毛延壽的賄賂,轉嫁到他人頭上?

  「大姊、三妹、四妹,對我這樣愛護,真是感激不盡。不過,盛意實在不辜負了。」

  昭君停了一下說:「香溪上流的深山空谷中,每有幽蘭,高潔之致,令人愛慕,我不自量願以自擬。若說以行賄而得蒙寵召,實所恥為。如果毛延壽刻意求工,把我畫得格外好,那就是欺騙皇上。同時對其他姊妹來說,這也好像不大公平。總之,我不能不請罪,是我太不識抬舉。」說著,居然真的拜了下去。

  即令如此,也不能消釋三姊妹對她的不滿。「人各有志,不能相強。」林采淡淡地說:「就算是姊妹,亦不例外!」

  「大姊這話,真叫我無地自容了!」昭君滿臉漲得通紅,是異常惶恐的神氣,「既然這樣,我依從大姊跟兩位妹妹的意思就是。」

  這一下,讓林采覺得自己態度過分了。韓文亦有同感,便即說道:「不可以讓二姊委屈!」

  「是啊!」趙美接口:「二姊本來就長得姿容絕世,就算毛延壽畫得壞,也壞不到那裏去。」

  聽韓、趙二人這樣說,林采就有話也只好咽回去了。

  傅婆婆辦事很勤快,受了毛延壽的委託。當天就一一說到。二十四個人收了十九份禮,匯齊了親自送到毛家,交代清楚。

  「辛苦,辛苦!」毛延壽轉臉說道:「徒兒,你把名單拿來,對一對看,倒是哪五個人不賣賬?」

  等他的徒弟楊必顯將名單一時,第一個就發覺昭君未曾送禮。

  「話我可替你說到了。」傅婆婆特意聲明:「也勸了她了,無奈她一毛不拔,我亦不能勉強她。」

  「她敢一毛不拔?」毛延壽冷笑:「明天看我拔她的毛!」

  「那是你自己的事!毛司務,我可要告辭了。」

  這是提醒他應該分配自己該得的一份。毛延壽不敢怠慢,丟下名單,將傅婆婆打發走了,餘怒依然不息。

  「別的都還罷了,只不過自覺生得醜,就筆下幫她的忙,也好不到那裏去,索性省了這份禮。唯獨這王昭君惡,自恃『秭歸第一美人』,一毛不拔!哼,」毛延壽咬牙切齒地說:「徒兒,你看為師的手段,不把她打入冷宮,萬劫不復,我把毛字倒過來寫。」

  「師父,」楊必顯勸慰著說:「也許是在籌措一份重禮,時間上來不及。師父倒不宜造次行事。」

  毛延壽想了一下,深深點頭,「言之有理!」他說:「明天見機行事。」

  ▼第四章

  拈鬮第一個拈到,畫卻不必第一個先畫。昭君為了眾目所集,不免難堪,直到近午時分,方到掖庭大廳。

  其時毛延壽剛替一個叫孟玉的畫好像。本來是平庸的姿色,只為送了一份重禮,毛延壽著意描寫,眼睛小了改大,眉毛粗了改細,嘴唇厚了改薄,卻又配搭得十分勻稱。因而連孟玉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。

  「怎麼樣?」毛延壽指著畫幅,得意地問。

  「太好了!毛司務,畫得真好。」孟玉喜逐顏開,笑得眼睛咪成兩條縫,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!」

  「你應該說,我是你的重生父母。」

  「重生父母?」孟玉愕然,笑容不自覺地收斂了,「這是什麼話?」

  「什麼話?丹青古『畫』!孟玉,我給了你一張漂亮臉蛋兒,豈不是你的重生父母?」

  「啐!」孟玉惱了,沉下臉來罵道:「狗嘴出不了象牙!真該拔你的毛。」

  毛延壽嘴皮子一向刻薄,而臉皮很厚。挨了罵,依然不以為意。抬眼一看,發現昭君,隨即呼名招手,讓她對面坐下。

  毛延壽雙目灼灼地端詳了半天,翹著大姆指說:「名不虛傳,果然是罕見的國色。」

  昭君記著林采的告誡:「謙受益,滿招損」,隨即欠一欠身子答說:「謬獎,不敢當。」

  「當之無愧!依我看,豈僅秭歸第一,真是天下第一美人。」

  「毛司務在取笑了。」

  「奉旨畫像,何敢玩笑?」毛延壽突然一本正經地,「請把頭抬起來些。」

  「是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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