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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陳湯已換了服飾,全副戎裝,益顯得氣概非凡。先在中庭立定,然後遙遙行了軍禮,高聲說道:「陳湯拜謁長公主,有公務請示。」

  「陳將軍,」秀春笑嘻嘻地傳話:「長公主有命,請陳將軍登堂會親。」

  聽得「會親」二字,陳湯喜在心頭,窘在臉上,囁嚅著說:「姑娘,我不知道這個親怎麼會法,可否請你轉稟長公主,改日再會親。」

  「陳將軍,虧你還是帶領成千論萬人馬的人,怎麼會親都露怯了?」秀春笑道:「若非會親,長公主能在這裡接見你嗎?」

  原來如此,陳湯恍然大悟,連聲說道:「說得是,說得是!多謝姑娘指點。」

  於是上階登堂,只見昭君與林采並立,含笑目迎。昭君並未服禦長公主的服飾,但陳湯仍按規矩行了禮,而對林采,卻只是以目示意。

  「陳將軍,我們先談公事。你請說。」

  「是!」陳湯要言不繁地答說:「第一、請示行期;第二、報告長公主,毛延壽已經就捕。」

  「喔,」昭君想了一下說:「我們先談第二點,毛延壽應該送回長安,交石中書處置。」

  「是的。押解的人已經派定了,此刻回明瞭長公主,明天就押解回去。」

  「很好!」昭君緊接著說:「再談第一點,行期請與匡少府商議,不過我希望多住幾天,好與姊妹多敘一敘。」

  「是!」陳湯想了一下問道:「五天如何?」

  「那也差不多了,暫定五天,有件事,陳將軍我要告訴你,關於讓你送我出塞一事,皇太后授權,許我便宜行事。我現在決定了,你不必護送,你只送我大姊、三妹回長安好了!」

  「這?」陳湯遲疑著,有依違兩難之苦。

  「陳將軍,」林采插進來說:「你該信任長公主。退一步說,就算違旨,也是長公主的事。萬一皇太后詰責,我可以替你作證,確是長公主告訴你,有此懿旨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不過,長公主此去,未盡保護之責,於心不安。」

  「那沒有什麼?胡裡圖保護我,會比你更穩當。你只管保護我的大姊與三妹好了。」

  「是!」

  「好了!公事談完了,我們應該會親了。妹夫,」昭君指著林采說:「你先見了大姊。」

  這一下陳湯又作難了。一本正經地戎裝在談公事,忽然改口稱「大姊」,實在有些叫不出來。

  他不叫,林采叫了:「將軍妹夫,」她含笑襝衽:「恭喜你!」

  「將軍妹夫」這個稱呼甚怪,陳湯忍不住笑出聲來。這一笑,如嚴霜化為春風,心情輕鬆隨便,毫不窘澀地答說:「大姊,多謝,多謝!也還要多謝二姊!」

  「你可真應該多謝你二姊。」林采說:「多謝她促成你們的良緣。」

  原來林采已經聽昭君說過,是她在太后面前極力進言,認為陳湯與韓文,是英雄美人,相得益彰,如果太后以韓文許配陳湯,是對他的忠藎最好的獎勵,必定更能激發他的忠心。

  太后欣然嘉納,所以才有這樣一道恩詔。

  聽她說明經過,不但陳湯感激得不知怎麼樣才好,在屏風後面的韓文更是淚流滿面。覺得昭君的姊妹恩情,濃得承受不住了。

  陳湯在再三致謝之後,少不得眼神閃爍,而知是尋覓韓文的蹤跡,昭君便喊:「三妹,三妹!」

  不喊還好,一喊,韓文索性撒腿往裡便走。害羞心怯,勉強她出來與陳湯相見,是件很殘忍的事。林采與昭君的想法相同,認為他們已相知有素,不爭在此一刻相見,所以都沒有進一步的行動。

  陳湯到底責任心重,兒女情長,君王的恩義,又何嘗不是縈繞心頭,難以消釋?此時覺得有些情形非澄清不可,當即要求:「回啟上長公主,可否容我跟大姊單獨談一談?」

  「那沒有什麼不可以!」昭君答說:「她在我們姐妹中居長,三妹的親事本來就應該由她來主持,你們仔細談一談好了。」

  林采以為陳湯要談韓文,誰知不然。他開出口來,第一聲便是嘆息。

  「這就怪了!」林采以大姐的身份詰責:「妹夫莫非你對我妹妹還有什麼不滿不成?」

  「不!不!大姐,你完全誤會了。對,對她,我真是固所願也,不敢請耳。有此結果,我不知是怎麼樣的高興。可是,大姐,君恩難忘,你說我回去,見了皇上怎麼交代?」

  「這——」林采想了一下說:「不是你的責任,無須你擔心,不是嗎?」

  「話是不錯!」陳湯皺著眉想了半天,只是唉聲歎氣地進出一句話來:「叫我怎麼說呢?」

  林采看他是如此嚴重的神態,心裡不由得也嘀咕了「妹夫,」她問:「皇上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?」

  「皇上說,任務不達,不必去見他。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林采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了。對於皇帝的一往情深,無論如何舍不下昭君的願望,陳湯的瞭解,與林采一樣深。在林采,事已如此,不願多想。而陳湯卻須面君覆命,不能沒有交代。意會到這一層,林采倒有些替她這位「妹夫」發愁了。

  「那麼你看呢?」林采問道:「有什麼主意,說來商量!」

  「有什麼主意。老太后那道懿旨一頒,什麼主意都沒有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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