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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悔恨之余,自然要設法彌補,唯一的辦法是儘量公開,處之泰然。因此,吃完粥反是她先談陳湯。

  「陳壽——」剛說了這兩個字。自己便覺好笑。「陳將軍路上改名叫陳壽,叫慣了竟不易改口。」

  「怎麼?」昭君問道:「你一路都叫他陳壽?」

  「不!在別人面前我稱他——」韓文硬一硬頭皮,不帶表情地說:「『我家陳壽』。」

  「喔,你們扮的是夫妻。」昭君笑著問道:「當了面呢?」

  「那還不是窮家小戶的習慣,只叫聲,「喂!』他自會馬上轉臉來答應。」

  這些見得陳湯是時時刻刻關注在韓文身上,聽到這一點,林采也感興趣了,「三妹!」她問:「那麼,他管你叫什麼呢?」

  韓文撇一撇嘴,「好肉麻!」她說:「叫『娘子!』」

  「想來叫得很親熱?」昭君插嘴問說。

  「不親熱也不行。」韓文索性裝得毫不在乎地:「不然就不像了。」

  「這樣說,總還是親親熱熱的情形?」

  「有的!都是做給人家看的!一到了臥室裡,就沒有什麼話說了。」

  「這樣說,你們正好跟俗語所說的相反。」林采說道,「是『上床君子,下床夫妻』。」

  「『君子』亦不見得連話都不說。」昭君率直說道:「我就不能想像,兩個人一燈相對,你看我,我看你,一句話都沒有!」

  「話當然有的。」韓文想了一下,態度又一變,是真正姊妹談「悄悄話」的模樣了:「他倒是總想跟我說話,一雙眼睛,亦跟著我轉,臉上是隨時預備擺出笑容來的神氣。」

  昭君與林采相視而笑。只是昭君的笑容一直不消,而林采卻忽然變得憂鬱了。

  「怎麼啦?」昭君突然發覺,不安地問:「大姊,你想到了什麼?」

  她是一時的感觸,昭君一出塞,像這樣姊妹歡樂的日子,是再不會有了。由此一念又想到趙美,死別生離的滋味,都嘗到了。

  韓文亦是關切地催問,要知道她是何心事?林采無奈,只好這樣答說:「我是忽然想起四妹。」

  這一說,將昭君與韓文亦帶來了抑鬱不歡。林采大為懊悔,但無從彌補。不過,趙美去世已久,悲痛已為時間沖淡,所以沉默了一會,各人皆能自我排遣,以淡淡的落寞的心情,又追憶起掖庭的舊事。

  就這樣一直到曙色初現,方始覺察到時光過得好快。「真要睡了,今天還有好多事。」昭君將在打瞌睡的秀春、逸秋喚來吩咐:「午前必得把我叫醒了,別忘記!」

  到此時候,林采才得有機會將藏在心裡已經半夜的一句話,趁韓文不在眼前,悄悄問昭君:「二妹,仍舊是你出塞,三妹複回長安這件事,你該告訴她了。」

  「我自有道理。此刻告訴她,徒然引起爭辯,無補於事。」

  「喔!」林采問說:「你是要召陳將軍宣示了懿旨,再告訴三妹?」

  「也可以這麼說。」昭君神秘地一笑:「事實上,宣懿旨時,三妹也不妨在場。」

  「這與她什麼相干?莫非懿旨中也提到了她?」

  「到時自知。」昭君笑道:「大姊快睡去吧!回頭有得熱鬧呢!」

  午前被喚醒來的昭君,第一件事便是派秀春傳話出去,請匡衡去約陳湯來,聽宣懿旨。

  「這可是怪事了。」陳湯大惑不解:「怎麼還有懿旨?匡公你可知道是什麼事?」

  「不知道!我也在納悶不過,由長公主帶一道懿旨來,這件事不能算意外。」

  「匡公!」陳湯大搖其頭:「我可不去,拜託轉陳長公主,為將在外,怎麼樣也談不上跟皇太后有何關涉。我可以不必聽宣了。」

  「好罷,」匡衡想了一下說:「其實不會有什麼緊要的話,無非叮囑你善為保護長公主而已。」

  「正就是為此,我不能聽宣懿旨,因為我保護的是韓文,不是長公主!匡公,你想,我不知道猶可說,知道了,而所保護的不是長公主,豈非變成違旨了?」

  「這,」匡衡一時無法分辨是非:「這也不致於那麼嚴重。」

  「這樣吧!」陳湯說道:「請匡公先去見長公主,問明究竟。如果與我無關,我就不去聽宣了。」

  「那也好!」

  說著匡衡起身而去。行館都集中在一處,相距甚近,去不多時,匡衡複又回轉,臉上的神色,頗為嚴肅。

  「長公主說:是關於出塞的大事。又說:皇太后面諭:倘或陳湯以『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』的話違抗懿旨,要給他知道:君命固可不受,並沒有准他太后的話亦可不聽。在邊關固奈何他不得,回到長安,問他可畏廷尉衙門的辦法?」

  陳湯伸一伸舌頭,「好厲害!」他說:「既是出塞之事,我就去聽聽。」

  於是相偕來到行館,只見院子裡已擺設了香案,代州的地方官亦在伺候。一看匡、陳二人已到,隨即通報,請長公主宣旨。

  不久,裡面抬出來一架胡床,上面擺著一個錦袱,供在香案後面,全副盛裝的昭君,步履穩重地踏了出來。面容肅穆地親手解開錦袱。內中的簡冊,用封泥封固,擊碎封泥,取第一塊簡冊在手中,高聲說道:「聽宣懿旨!」

  匡衡、陳湯及所有在場的官員,都跪了下來。昭君便用清朗的聲音念道:「甯胡長公主傳諭匡衡、陳湯知悉……」

  懿旨中說,應呼韓邪國單于之請,以甯胡長公主昭君和親,此是兩國交好,長治久安的大事,無論如何,必須踐約。

  除了命匡衡送親以外,並責成陳湯保護出塞,不得違誤,「毋貽君以不孝之名,終天之悔!懍之,懍之!」

  俯伏在地的陳湯,聽到前面的那段話,氣憤多於一切,不知道是誰洩露了整個計畫,以致太后作此令人措手不及的干預!心裡不斷在想,非將此人找出來,奏明皇帝,治以應得之罪,方解心頭之恨,但聽到最後那幾句話,心頭大震,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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