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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「我不敢想!」皇帝搖搖頭:「太可怕了!」

  昭君非常失望,不由得用質問的口氣說:「皇上一再垂示,有治國平天下的雄心壯志,不道這麼一件事都放不下!」

  皇帝慚愧地低下頭去。自己覺得是遭遇了無情的考驗,想了好一會,歎口氣說:「真的有那麼不幸的一天,我亦只好自怨福薄。」

  「是!」昭君面容肅穆地說:「皇上亦只好善自排遣。」

  皇帝無話可答,交談形成中斷。沉默中回想說過的話,忽然發覺昭君的態度有異。她所說的一切,似乎都出於彼此不再見面這個假定,這是何緣故?

  這樣一想,皇帝大為不安。同時也想到了一件事,毫不考慮問了出來。

  「昭君,你那天進宮見皇太后去了?」

  「是的。」昭君答說:「是向皇太后謝恩辭行。」

  「你怎麼說?」

  不問皇太后有什麼話,而問她怎麼說?昭君知道皇帝動了疑心,答得不妥,立刻便是一場大風波,所以話要想一想才出口。

  「昭君當然不能奏上皇太后,說是到得雁門,便即折回。

  只照就此出塞,怕難再見的情況,叩謝皇太后的恩寵。」

  「這才是,」皇帝放心了:「皇太后怎麼說?」

  「話很多。」昭君一面想,一面說:「皇太后一再叮囑,沿路自己小心,又訓誡了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。關切之情,感戴不盡。」

  「皇太后對你,可有戀戀不捨之意?」

  「那自然有的。」

  「這就是了!」皇帝興奮地說:「等你重返長安,皇太后不知道會怎麼樣的高興。」

  「重返長安!」昭君在心中默念。突然悲從中來,落下兩行清淚。

  昭君心想,皇帝的看法,只怕與事實適得其反,而亦由此可見皇帝對太后全不瞭解,自己是無論如何沒有辦法使得太后與皇帝兩皆滿意的。唯一的自處之道,只是不動感情,冷靜思考,求其心安而已。

  因此,她改變了態度,不再說那些隱含規勸譬解的話,甚至也很少開口,只靜靜地傾聽皇帝在談近些日子來,如何百無聊賴,如何只以七弦寫憂?諸如此類的身邊瑣事而已。

  由七弦琴談到琵琶,皇帝感歎地說:「此一別至少亦須三個月,你的琵琶一時聽不到了。可能為我奏一曲?」

  出於皇帝的要求,依禮本不得拒絕,而昭君卻又另有想法。她的琵琶豈止三月,只怕今生今世再也不入漢家天子之耳了!就為了這一點,她毫不猶豫地答說:「昭君遵旨!」

  不巧的是,煞風景的更鼓忽響,夜闌人靜,風向又順,聽得格外清楚。是四更天了。

  「辰光過得好快!」皇帝驚訝地說。

  昭君正要答話,只見簾幙微動,知道是秀春在外面,便提高了聲音問:「有事嗎?」

  「是!」人隨聲入,秀春跪下說道:「啟奏皇上,匡少府命春代奏:鼓打四更,皇上應該啟駕回宮了。」

  「知道了!」皇帝很快地答說:「你告訴匡少府,一會兒就走。」

  「是!」秀春答應著,卻仍跪在那裡不起身,只拿眼望著昭君。

  「皇上請回宮。」

  「不!昭君!」皇帝的聲音怯怯地,有著求情的意味:「你就讓我多坐一會吧!」

  昭君真不忍心再說了。但殿外卻有一個蒼勁的聲音響起:「臣匡衡有要事面奏。」

  皇帝遲疑了一下,向秀春做個手勢,示意傳召匡衡入內,但卻是一臉的無可奈何。

  「奏皇上,天一亮,職駕回城,諸多不便,而況今天是皇上朝慈壽宮的日子。」

  皇帝一驚:「是今天?」

  「是今天。」昭君也記起來了,為匡衡代答。

  皇帝每逢三、六、九朝慈壽宮,是太后很看重的一件事。

  倘或愆期,必會查詢,那可真是「諸多不便」了。皇帝無奈,只得起身。

  皇帝黯然地歎口無聲的氣,一步重似一步地踱了出去。昭君心裡當然很難過,但強制克制著自己,保持漠然的臉色。

  【第二十九章】

  天氣突然回暖,金黃色的陽光,灑遍桂宮中,千門萬戶,宮女們都換了薄薄的春衣,約伴嬉遊,明滅不定的林子裡,不時可以聽見笑聲,那光景真如清明前後的豔陽天氣,恰是踏青的季節。

  然而昭君心頭,陰霾不開。情勢顯得很混沌,究不知皇帝打的什麼主意?忍無可忍之下,派人去請匡衡,要問個明白。

  「匡公,」她問:「究竟出了什麼事,為何逗留不走?務必請你說明白。」

  匡衡實在也不知道怎麼說了?有個意外的情況,是誰也想不到的。有人在皇帝面前告密,說石顯如何受了呼韓邪的賄,又如何納了胡婦為妾。因而處處衛護著呼韓邪,最明顯的證據是,向胡裡圖提出的一張貢禮單子,原來是用二十方木簡所書,結果只要兩方木簡就寫完了。

  因此皇帝不能不疑心,石顯是想盡手段,要將昭君送到塞外去做閼氏。當然,他不能冒冒失失地向石顯查問其事,特召匡衡密議,尚無結果,所以將昭君的行程,暫且延擱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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