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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這一來,韓文卻有些不安,怕自己直諫太過,反而激出皇帝的意氣來。

  「韓文,」皇帝終於開口了:「我實在不大明白你的意思。你曾勸我用兵,此刻卻又說了許多用兵苦民的話,不是出爾反爾嗎?」

  這話,韓文不能承認。「出爾反爾,便是欺罔。婢子雖愚,絕不敢如此。」她說:「婢子曾建議出奇兵,揚天威。不過婢子亦曾諫勸皇上,用兵之外,亦須懷柔。畏威懷德,相互為用。並非一味勸皇上大張撻伐。」

  「這還罷了!」皇帝想了好一會,點點頭說:「我接納你的想法,討伐之後,仍舊約以婚姻。」

  聽這一說,韓文自不免得意,臉上綻開笑容,越覺得明爽可人。皇帝倒有些動心了,不過為了成全她的志向,只有自己克制。

  「我曾說過,我中國第一流人才,絕不能流於外邦。昭君自不必說,像你,容貌、見識、志氣,又豈能歸於第二流?」

  「皇上過獎了。」韓文頓首拜謝。

  「我覺得你遠至塞外,也很可惜。」皇帝很嚴肅的喊一聲:「韓文!」

  「婢子在。」

  「我有幾句話問你,你要老實回答我。」皇帝緊接著說:「我不是說你會講假話,我是怕你在人情上覺得不好意思,勉強應承,那樣對人對已,乃至對國,都不大好。」

  「是,」韓文感動地答說:「皇上體恤深微,婢子感激不盡,必當遵旨,照實回奏。」

  「好!我先問你,你是不是覺得只有你才能假充甯胡長公主?」

  「是!」韓文當仁不讓地回答。

  「你倒說些理由給我聽。」

  韓文略想一想,從容答道:「第一,婢子與長公主幼同鄉裡,口音及生活習慣,盡皆相同,不致令人生疑;其次,長公主的身世,婢子完全瞭解,如果呼韓邪談起,不至於露出馬腳;再次,若有人不願出塞,只以奉旨行事,不得不從,日久天長,偶發鄉思,致呼韓邪得知真相,此事所關不細,婢子自願代長公主遠行,情形不同,可保無虞。」

  「嗯、嗯,你的話很實在。」

  「婢子還有兩個原則,不過聽來似乎狂妄。」

  「不要緊,你有什麼說什麼,我自會裁度。」

  「是,」韓文答說:「既謂之和親,自然要勸呼韓邪永遠馴服。此中有許多大道理,或者不是一般人所能道的。」

  「這,一點不錯!」皇帝深深點頭:「我很知道。」

  「再有一層,若說以假為真,隨機應變,能夠消釋呼韓邪的誤會。婢子自覺亦頗有幾分把握。」

  照此說來,共有五個原因之多。除非根本不談和親,或者雖和親而不是以甯胡長公主下嫁,否則除卻韓文,更無適當的人選。

  然而皇帝猶有一兩分不能同意,為的是總替韓文有些可惜。想了一會提出一個新的辦法。

  「韓文,我面奏太后,另外給你一個封號,你用你自己的真姓名和番,如何?」

  韓文的心一跳,暗暗在想:這是「固所願也,不敢請耳」。可是,萬一呼韓邪堅持,仍非甯胡長公主不可,又將如何?

  於是她拜謝著說:「蒙皇上格外矜憐,感激下忱,非言可喻。只是婢子的身份,暫時還是不要確定的好。」

  皇帝想通了其中的道理,不再勉強。心裡在想,既不能加以封號,唯有多賞珍異之物,酬謝她這片純摯的忠義之心。

  「韓文,」皇帝用極富感情的聲音說:「你的苦心,我實在不能辜負;可是我也實在不願意放你回去,我的心,你應該瞭解。」

  「是!」韓文低著頭輕聲回答。

  「今天夜深了,你總不能再回上林苑。」

  「啟奏皇上,」韓文搶著說道:「婢子有不情之請。」

  「你說。」

  「仍請皇上派人,將婢子送回上林苑。」

  皇帝略想一想,准了她的要求:「好,我就派人送你回去。」接著,拉動喚人的金鈴,將周祥召來問話。「孫鎮還在不?」

  「尚在候旨。」

  「傳我的話,讓他持我的節去見城門校尉,開城將韓文送回上林苑。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還有。」皇帝一面想,一面說:「賜韓文玉環一雙,彩錦十端,金步搖一支。」

  「回奏皇上,今夜怕來不及了。」

  「明天送到上林苑好了。」皇帝心想,所賜之物只有三樣,應該成雙才好,但一時想不起還有什麼適當的東西,便問韓文:「在上林苑,你最喜歡哪一處?」

  「上林苑周圍三百里,說不盡的美景如畫,婢子竟不知何處最好。」

  「當然是靠近宣曲宮的,你想想,最喜歡哪一處?」

  上林苑中,宮觀台榭甚多,宣曲宮在昆明池之西,臨水變曲,音節特美。皇帝因為昭君妙解音律,所以指定她在宣曲宮。韓文將此宮附近的形勢回想了一下,找到一處了。

  「婢子以為宣曲宮之南的扶荔宮,最堪流連。」

  「你很會挑!」皇帝微笑著表示嘉許:「此宮是元鼎六年,破了南越以後所修,內多奇草異木,可惜,荔枝始終沒有種活。如今,就賜你住扶荔宮。」

  原來問她喜愛何處的用意在此!韓文喜出望外,笑盈盈地上拜:「蒙皇上厚恩,榮耀無比。」

  「好好去吧!過幾天我再把你接來談談。」

  於是韓文拜辭皇帝,由周祥領著出殿。等孫鎮迎了上來,周祥將皇帝的話,一一交代清楚,很客氣地向韓文說道:「韓姑娘請當心,夜深天寒,著了涼不是耍的。」

  孫鎮卻納悶,第一、皇帝何以不留韓文侍寢?第二、如說韓文忤旨,卻又何以有這樣的厚賜?第三、既有如此厚賜,又何以不賜封號?而以掖庭女子,賜住上林苑扶荔宮,也是件於禮制不合,情理不通的事。

  不過,有一點他是想通了,韓文很受皇帝的重視,因此,他亦格外巴結,親自照料她上車,然後領了作為天子使者身份的節,騎馬先到城門校尉的廨署,宣旨開城,順便要了一隊兵,火炬輝煌,馬蹄奔騰,將韓文護送到上林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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