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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皇帝卻全然不能體會她如此嚴重的心境,關心地問:「你是不是冷?來,過來,這裡暖和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伸手過來,想拉她到薰爐旁邊。韓文有些惶恐失措,又有些受寵若驚,心裡失了主宰,行動便有些錯亂。及至皇帝一拉住她的手,方寸之間更如一池吹縐了的春水,身子發軟,竟一頭栽倒在皇帝懷中。

  這一下,神智反而比較清楚了,若有人誤會她是有意狐媚,那可是洗不清的冤屈。因此,身子一仰,雙手一撐,從皇帝懷中滑出來,正襟危坐,滿臉赤紅地說:「婢子失禮。」

  「這要什麼緊!你坐過來。」

  「是!」韓文恭恭敬敬地回答,膝行兩步,靠近薰爐。

  「你還沒回復我的話,」皇帝提醒她說。

  韓文定定神才想起,皇帝要問的是什麼?本來是在想法子閃避的,此刻變了主意。因為一本正經地奏對,正好將剛才的失態,掩飾得不留痕跡。

  於是略想一想,正容答道:「漢家離宮三十六,幸喜都在關中,最遠也不過到鳳翔。皇上奉皇太后稍作巡幸,亦不致勞民傷財。倘或陳將軍發兵之日,正皇太后遊覽之時,豈不就瞞過去了?」

  「有理,有理!」皇帝拍掌嘉許:「不想你胸中頗有邱壑。定照計而行。」

  「不過,」韓文緊接著又說:「如果不須隱瞞,得使皇太后曉然于皇上不能不用兵之故,默贊其成,最得上策。」

  「上策是上策,行不通又為之奈何?」

  「只要說得動聽,皇太后自然接納。」

  皇帝看一看韓文,又看一看林采,將手中的酒爵放下,憑案問道:「聽你所說,似乎另有一番見解,倒說與我聽聽。」

  「婢子哪裡有什麼見解?只不過由皇上的垂諭,想到有兩個說法,或者能夠打動皇太后。第一、國家為安西陲,很費過一番經營。如今呼韓邪無禮,如果不早作處置,過去的心血,恐將白費。」說到這裡,韓文停了下來,是等待皇帝對她的第一點看法,作個詳斷,再作道理。

  皇帝也很慎重,閉著嘴想了好一會才開口:「這個說法稍微有點牽強,不過意思很好。拿當初征服郅支,與如今討伐呼韓邪,作為國家為安西陲一整套的作法,則不但師出有名,而且仍由陳湯領兵掛帥,亦就成了順理成章事了。你再說第二點!」

  韓文受此誇獎,越發矜持,垂著眼,緩慢地說:「第二個說法,或不免違心。不過,雖說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,亦須說得通才好。婢子怕這個說法,不易為人同意。」

  「且休管!你只說來著。」

  「說是:呼韓邪有不臣之心,藉故生釁;即令委屈,未必可以求全,就算遣長公主遠嫁,呼韓邪恐不會念漢家和親的恩德,依舊會假借別樣名義,移兵侵犯——」

  「這個說得好!」皇帝不待她說完,便搶著說:「沒有人敢不聽。不然——」皇帝亦沒有再說下去。因為他想到一個鉗制人口的辦法,雖有效而近乎不講道理,此時不便先說。

  看到皇帝與韓文如此投機,林采自不免在心底泛起酸味。

  但一到她自己發覺,立即自與我譴責,不該有此妒意。當初姊妹結義,曾有盟詞,禍福相共。縱或雨露不能均沾,但姊妹得寵,與有榮焉。再說,自己身為大姊,應該處處照應妹子,何可相妒?

  這樣一想,決定為韓文製造機會。「皇上可要進一甌醒清湯?」她問。

  「好,好!」皇帝很高興地說:「正在想一甌酸酸兒的湯喝。」

  「婢子即刻去辦!」林采頓首告退。臨走時向韓文使個眼色,示意她放出手段來籠絡皇帝。

  等將一甌用鮮魚椒酢調製的醒湯做好,林采命秀春送了上去。囑咐她說:「你說我的手給燙傷了,不能到御前伺候。倘如不問,你就不必多說。」

  遣走秀春,又召周祥,是問他倘或皇帝今夜留在上林苑,有何規矩?周祥告訴她說,應該通知掖庭令,皇帝是獨宿,還是有人薦寢?召幸的是誰,亦須記在簡冊,以便將來查考。

  「我知道了。」林采點點頭:「皇上今夜大概不會回宮了,你等消息吧!」

  接著,她又找來一個掌管寢殿的老婆子,吩咐她準備衾枕,以便皇帝留宿。安頓好了一切,方始去看昭君。

  昭君依舊神情蕭索,她的心裡很矛盾,要避嫌疑,卻又忍不住去想林采、韓文與皇帝談笑,是如何熱鬧?幾次想藉故重回筵前,而總覺得不妥。就在這有些坐立不安的當兒,看到林采,心裡倒是一喜。

  「大姊,你怎麼不在皇帝跟前?」

  「我是特意避出來的。」林采看了逸秋一眼。

  昭君會意了,將她拉到一邊,悄然問道:「三妹怎麼樣?」

  「三妹今天可出了風頭了。」林采答說:「在皇上面前侃侃而談,一點都不露怯。」

  「喔,」昭君關切地問:「談些什麼?」

  這就不便透露了,因為料知昭君不以為然,必起爭辯。在此時大非所宜,所以含含糊糊地答說:「話很多,一時也說不盡。」

  「稍微說些我聽。」

  「是——是大罵毛延壽。」林采趕緊將話題扯開:「皇上對三妹似乎很中意。我想,承恩在今朝,皇上今天大概不會回宮了。」

  接著,林采將她所作的部署,都說了給昭君聽,昭君的本意就在薦賢代自,聽了當然高興,不過有些替林采委屈。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,卻又難以措詞,只得暫且丟開。

  這沉默而又有臉上心事的神情,使得林采誤會了,以為她終究難舍恩情,心生感慨,所以反過來安慰她。

  「二妹,你實在大可寬心。照我看,九九歸原,到頭來,你仍是一位漢家的妃子。」

  「大姊,」昭君有些詫異地問:「你這話從何而來?莫非皇上說了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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