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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林采不答。韓文卻忍不住開口了:「當然是興師問罪!」

  「說來說去還是免不了如此!」

  「不然,」林采作個區分:「和戰如今在不定之際。可是,二妹,你如果自憂不善,這場仗就打定了。」

  「唉!」昭君又歎口氣。

  「二姊,」韓文說道:「天塌下來有高人頂,你不必太自苦——」

  正說到這裡,聽得殿外傳呼:「皇上駕到!」

  這一下,林采與韓文趕緊回避。而昭君卻不能不掙扎著起身,出殿接駕。

  她一面走,一面在想,如今是以何身份見君?而念頭轉到,隨即有了定見。走到門口,皇帝已經入殿,她閃開一步,側面跪下,而皇帝的動作很快,不等她開口,便俯身伸手來扶。

  「妃子,起來!」

  昭君不答,管自己說道;「臣妹昭君,給皇上請安。」

  皇帝一聽愣住了。怪不得叫她「妃子」她不理!「昭君,」

  他暫且改了稱呼:「起來說話。」

  「是!」

  昭君站起身來,等視線相接時,只見她目不斜視,面無笑容,皇帝不由得氣餒了。

  「淳於秀的藥,可有些效驗?」他勉強保持著平靜。

  「多謝皇上。淳於醫官的藥很好。」

  「很好就好!」皇帝沒話找話地說:「這間屋子好像很冷。」

  「請皇上這面坐!」昭君指著東面說:「等熏爐的火一上來就不冷了。」

  西面羅幔深垂,是昭君的臥處。不引皇帝入她的內寢而引入東面起座之處,是更進一步地表示了她決心占住甯胡長公主的身份,以妹事兄之禮,對待皇帝,如果再往深處考察,可以想像得到,這又是她決心遵照懿旨,預備出塞和親的表示。

  這樣想著,皇帝異常懊喪。當然,他亦絕不肯就此撒手,忍令昭君遠出漠北,在荒涼的苦寒的塞外,了此一生。不過,他很瞭解昭君的性情,此時不宜多說什麼,姑且先以兄妹的身份相敘。

  「秀春,」昭君大聲吩咐:「趕緊在薰爐中續上獸炭,再備熱湯來為皇上驅寒。」

  「驅寒莫妙於酒。」皇帝接口:「昭君,我記得你有自己炮製的白花酒,想來還有。」

  採擷百花,親手炮製的佳釀,存得還多,只是酒能亂性,昭君不想拿出來。轉念又想,沒有百花酒,並不能阻止皇帝喝別的酒,比較起來,還是百花酒淡些,宜於皇帝飲用。

  於是昭君親自去捧了半瓶百花酒出來,說是僅僅餘此,希望皇帝淺飲即止。這話說得不好,皇帝口頭答應,心裡卻反有非痛痛快快醉一場不可的欲望。

  無奈酒既不多,杯子更小。其實杯子並不小,只為和闐美玉,整塊雕成,玉工捨不得糟蹋材料,中間空得不多,所以看上去並不小,而酒卻只容得一口。沉甸甸地徒然壓手而已。

  「這些匠人,不是蠢如鹿家,便是奸狡如毛延壽。」皇帝越說越氣,將一隻玉杯使勁扔了去。只聽磚地上清脆的爆裂之聲,當然是玉碎了。

  宮女、太監盡皆變色,從未見皇帝發這麼大的脾氣。昭君當然也有些驚心,不過表面上很鎮靜,略略提高聲音喊:「秀春,取一隻金爵來!」

  皇帝在玉杯一出手時,心中便懊悔不安,怕嚇了昭君。

  此時倒是略略放心了,但覺得好沒意思。特別是生氣繃著臉,一時無法放鬆,十分難受。

  在難堪的沉默中,秀春取來一隻金爵。昭君親手倒滿了酒,捧向皇帝,口中說道:「估量瓶中所餘,大概還有一爵。

  皇上是淺酌慢飲,還是一口氣幹了它?皆無不可。不過,酒就是這麼多!」

  她的話說得很快但聲音很平穩。見得她已拿定主意,只許皇帝喝這麼多酒。既然如此,皇帝自然知所取捨了。

  「我慢慢喝!」他說:「其實我亦不喜歡喝急酒。只是我不能忍受無謂的限制,限定我一口就只能喝那麼多。」

  「凡是限制,都不是無謂的。」昭君答說,聲音很低。

  若是別人,作此近乎頂撞的回答,皇帝一定又會被激怒,但對昭君不同。他喝口酒說:「你這話倒有些意味!試舉例以明之。」

  「臣妹不須舉例。只請問皇上,朝廷天天有詔會,告誡臣工,要這樣,不可那樣。凡此限制,不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的嗎?」

  皇帝覺得她的話對,也不對,卻無從細辨對在何處,不對者何在?便笑著答說:「你的話,我沒法兒駁你,可也無法領悟。」

  「聖明莫如天子。皇上這麼說,臣妹惶恐之至。」

  皇帝無法再說得下去,心裡不免懊惱,不知不覺地引爵鯨吞,大半爵酒,咕嘟咕嘟一口氣幹掉了。

  昭君頗悔失策,不該用這樣的方式諷勸皇帝接受太后對他的限制。只好默默地斟酒,不敢再多一句嘴。

  「是最後一爵嗎?」皇帝問。

  「尚有餘瀝。」

  「獨酌了無情味,你能不能陪我喝一點?」

  這便又是妃嬪的模樣了。昭君心中以為不可,而口頭卻說不出拒絕的話,正在為難時,靈機一動,喜滋滋地問說:「臣妹召喚兩美,來為皇上侍飲,何如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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