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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反倒是皇帝心存體恤,不忍追過。「毛某奸賊,只要未曾逃出國境,總有法子抓他來明正典刑,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,你跟執金吾好好商量著辦!」

  「是!」石顯告退出殿,一路出宮,一路在想心事,事情是愈來愈棘手了!若要安然無事,全靠部署得周密,走錯一步,麻煩就會一個接一個地來。想來想去,如今最要緊的一件事,還是要抓毛延壽。唯有抓到毛延壽,整個真相才能明瞭。明瞭了真相才知道有哪些漏洞,應該彌補。

  回到相府,先召心腹計議。石敢當認為皇帝雖有與執金吾商量著辦的面諭,但可以不必遵從,「這件事,當然應該推給執金吾。但既然相爺自己來辦了,半途再找執金吾,好像非求教他不可似地,這有損相爺的威望。」他說:「何況功成在即,又何必讓執金吾撿個現成便宜?」

  「果然功成在即,自然不必請教人家。不過,」石顯懷疑地說,「我不知道什麼叫功成在即,莫非你有三、五天內就能抓到毛延壽的把握?」

  「是!」石敢當響亮地答應。一出了口,又覺得話不宜說得太滿,因而又加了一句:「大概有六、七分把握。」

  「有一半以上的把握,就很好了。」石顯顯得高興地問:「你說給我聽聽看,這六、七分把握,是怎麼來的?」

  石敢當有個計畫,但不便公開,因為一說破,第一石顯絕不會同意,第二也可能走漏消息,以致毛延壽聞風先遁。

  「說啊!」石顯在催了。

  「相爺!」石敢當自恃得寵,笑嘻嘻地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:「天機不可洩漏,說破了就不靈了,請相爺只當我沒有說

  過這句話。能在三五天內抓到,相爺重重賞我,不然就當沒有這回事好了。」

  石顯失笑了,「你就是賣的一張嘴!」他又說:「我倒有個法子,不妨試一試。」

  石顯用的是欲擒故縱的法子,對楊必顯以無罪釋放,暗中派人跟蹤,也許他會知道毛延壽隱匿的處所,如果他去尋找師父,那就成了照路的一盞燈籠了。

  石顯這一計也是交付石敢當去辦。石敢當認為這與他的計畫並無衝突,或許還有助力,因而欣然樂從。

  楊必顯恩蒙釋放,當然非常高興。出獄回家,步門不出,跟蹤的人守了兩日兩夜,毫無動靜,石敢當決定照自己的計畫行事。

  正當要帶人出發之際,突然有了新的情況。石顯府邸中有個小吏,名叫李收,人很能幹,但不懂得吹牛拍馬那一套,所以在石顯面前,不及石敢當來得吃香。這一次搜捕毛延壽。

  他冷眼旁觀,認為路子走錯了!毛延壽狡詐百出,隨處都可以設法藏身。可是他的弱妻幼子,必須找地方安頓,能把這個安頓之處找到,自然就能追出毛延壽的下落。於是李收聲色不變地尋訪,終於在毛延壽的朋友尤五處,得知了他的些許下落。李收設計讓尤五在家中等候毛延壽來救妻兒,但又被毛延壽用詭計逃脫了。李收未抓到毛延壽,但抓了他的妻子。後來,石敢當親自帶著人,喬妝改扮,其一名田嶽者,手提一籃鮮花,他看見一個像似毛延壽的人,用計要來生擒他,但又被毛延壽逃脫了,毛延壽逃到夷館,去向呼韓邪求救。

  「毛延壽!」呼韓邪指著昭君的圖像說:「你畫得不像。」

  「什麼?」毛延壽大不服氣:「單于,你老說我這張圖畫得不像?」

 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問:「說我畫得不像王昭君?」

  「你跟我爭什麼?」呼韓邪指著胡裡圖說:「你問他,像不像?」

  原來韓文已經假冒甯胡長公主王昭君,移居上林苑,只待太后遣嫁,呼韓邪震於昭君的美名,渴盼一瞻顏色,跟石顯商量,希望能先見一次面。這是個難題,但不便峻拒。石顯只好這樣表示,只有不著痕跡地,在遠處望一望,若要正式會面,無此規矩,礙難從命。

  於是石顯安排呼韓邪在上林苑的樹林中藏身,讓韓文帶著侍女,裝做閒遊,在花叢中露了個面。呼韓邪踅起腳望了半天,雖覺得人也還美,但與圖畫完全不像,因而悶悶不樂。

  「是不大像!」跟著呼韓邪一起去窺美的胡裡圖說:「昨天原要你跟著去的——」

  「胡將軍,胡將軍!」毛延壽搶著說:「我怎麼能跟著去,你真是開玩笑。至於說我畫得不像王昭君,我真有點不信邪!」

  他敲著額角想了一會又問:「單于,請你說,人跟圖哪點兒不像?」

  「是圓臉——」

  「請慢!」毛延壽找來一幅絹,握筆在手,方始又問:「請說,看到的是什麼樣兒?」

  「圓臉,眉毛很黑,嘴唇格外紅——」呼韓邪將前一天在上林苑中所見到的「王昭君」的容貌,細細說了一遍。

  等他講完,毛延壽也畫完,將筆一擲,神氣地問:「看,

  是這個人不是?」

  呼韓邪與胡裡圖,視線落在圖上,不約而同地發聲:「就是她!」

  「沒有錯?」毛延壽再釘一句:「請細看。」

  「對!沒有錯。」胡裡圖說。

  「嘿,嘿!」毛延壽笑了。

  「你笑什麼?」呼韓邪問。

  「我笑單于,有眼無珠不識人,錯把韓文當昭君!」

  「什麼?」呼韓邪勃然色變:「不是王昭君?」

  「不是!」毛延壽清清楚楚地說:「她叫韓文,也是秭歸人,王昭君的結義姊妹。」

  呼韓邪臉色發青,將上下兩排牙齒,咬得格格作響。胡裡圖從未見呼韓邪如此盛怒,不安地搓著手,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?

  不過,他不能不硬著頭皮勸解:「單于,這韓文雖不是王昭君,可也很美。」

  呼韓邪尚未搭言,毛延壽卻又開腔了:「很美,不錯!」他說:「可惜比起王昭君來,一個天,一個地。」說著,將手先往上,後往下一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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