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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翁同龢傳 | 上頁 下頁
一一四


  當時張蔭桓有一套新政上的大計劃,而富國強兵以地盡其用的開發為主,所以建議德宗,六月中首先成立礦務鐵路總局,派王文韶、張蔭桓專理其事,實際上是由張蔭桓主持;七月初又成立農工商總局,派定督理之人,首席即為端方。他那時的官銜只是直隸霸昌道,一任農工商總局督理,即成卿贰,得以專摺奏事,此為端方鳶飛魚躍的一大步,卻以楊崇伊一摺,朝局盡翻,倘非後來袁世凱得勢,端方的前途便為楊崇伊所斷送了。憶及舊事,餘恨猶在,而端方的作風,一向肆無忌憚,不留餘地,以致楊崇伊身敗名裂,不齒於鄉黨,未及一年,鬱鬱而歿。

  楊崇伊的家人戚屬,對端方當然恨之入骨。及至宣統元年十月初四,葬慈禧於普陀峪定東陵,端方乘轎橫過神道,派人照相,及暫以陵樹為電竿,原都不是了不起的罪過,但意存報復的李國杰,想起他祖父的一件往事,認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。李鴻章訪俄回國後,曾一遊圓明園廢墟,不料竟為翁同龢門下一言官所劾,以擅入禁區,奉旨申斥;則以端方之所為,自然構成「大不敬」的罪名。於是拜託一個老世交出面彈劾,要扳倒端方。

  他那老世交不願為李國杰利用,而無緣無故與端方結怨;但推託的話很妙,他說:「具摺參人,上頭不看摺子,先在心裏有個疑問,某人參某人,是為了甚麼?如果是我來參他,一定以為我想取而代之,或者保某人為直督。那一來,我的話就打折扣了。倒不如你自己以勳臣子弟,上摺糾舉,出於忠愛之心,並無利害關係,話就顯得更有力量。」

  李國杰從其所教,請了一個好手草摺。但擅自拍照,橫衝神路,陵樹作電竿,雖為「大不敬」,但按諸律例是一回事,稽諸事實又是一回事,洪楊以後,朝廷自知有取侮之道,威信尊嚴,早已掃地,執法如想照雍、乾年間那樣嚴峻,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所以沒有一個深中當道之忌的說法,是扳不倒端方的。

  這個好手,確是刀筆,首先三項罪名中,以陵樹作電竿為主,科以破壞風水之罪,皇室無不重視;但猶不足以革逐端方,要想個說法,連攝政王載灃都會動容,覺得非嚴辦端方不可,那樣才真能將端方扳倒。

  這個說法便是在「主少國疑」這句話上作文章,暗示端方的行為,啟大臣跋扈之漸;朝廷倘非乘此機會立威,則後果不堪設想。

  以此主題立論,奏摺中最厲害的有兩段話,第一段論風水:

  又臣見風水墻內,綿亙電線,云係該督安設,以便北洋文報交通。在該督,自為慎重公事起見,然使電桿安設在風水墻外,相距亦僅止十數里,馬上傳遞,未為不便,何必借行樹為電桿,致蹈人臣不敬之誅。

  這是暗示端方故意以風水墻內的行樹為電竿,不言可知,目的是在破壞風水。

  第二段是結論:

  凡此皆該督平日之間,藐視朝廷,膽大妄為,無所不至。推原其故,蓋由皇上正在冲齡,監國攝政王謙和御下,乃敢目無法紀,肆意妄行。若不明申禁令,加以嚴懲,恐臣下紛紛效尤,而履霜冰,朝綱將從盡隳。

  此為指責端方欺侮「孤兒寡婦」,為五代以來,當在位為冲齡之主時,無不引以為懼之事。而「攝政王謙和御下,乃敢目無法紀」之語,則不僅指攝政王庸懦無能,且可能為故意縱容,然則攝政王亦須避欺侮孤兒寡婦之嫌。因此,初交部議,及至部議革職,攝政王便只有准如所議。

  端方革職以後,亟謀復起,目標是湖廣總督,先由奕劻保薦他為「督辦川漢粵漢鐵路大臣」,並經郵傳部尚書盛宣懷同意,只要他將川路風潮擺平,一定勸服度支部尚書載澤,不再為他的至親瑞澂「保駕」,將鄂督讓給端方。

  其時川路風潮,已很棘手;而端方走錯了一步棋,保盛宣懷的死對頭袁世凱為川督以平亂。袁世凱唯恐天下不亂,當然不就;但盛宣懷卻大起戒心,對端方的態度一變,與瑞澂密電往來,設下一條請君入甕之計,由閣議通過,著端方入川「按視」,並「准其酌帶兵隊,以資彈壓」。盛宣懷又通知端方,說可統率湘鄂兩省新軍入川,相機剿撫,倘川亂因此而平,即以端方取代趙爾豐為川督。端方無奈,帶兵入川,竟以身殉;而川路風潮擴大的結果,直接促成了陰曆八月十九,陽曆雙十的武昌起義。

  由此因果關係一層一層上推,都由楊崇伊幹了那件小流氓才會有的齷齪行逕。而端方由兩江調直隸,由直督而革職,鐵琴銅劍之書,固得保存;而為翁同龢謀復職並請謚一事,亦始終沒有機會進行。翁同龢之無謚與愛新覺羅氏之失國相始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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