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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個開了口,其餘的膽便大了。年紀最輕的一個,接口說道:「若要知他端的,除非問他莊客。」

  「是啊!」時文彬被提醒了,轉臉問縣尉,「如何不曾捉得他的莊客來?」

  「火起時,晁家的莊客早都逃散了。」

  「也有不願跟去的,還在這裡。」那年輕的又說,「我便知有兩個。」

  時文彬大喜,當堂發下火簽,派出差役,就帶著這個人做眼線,到東溪村捉晁家莊客,限午前交差,遲了杖責。

  差役不敢怠慢,帶了眼線,飛奔而去,如限把兩名莊客捕獲。時文彬立時升堂,一頓常行杖,打得那兩名莊客極口喊道:「我說,我說!」

  這時宋江心裡好生不安。因為兩名莊客之中,有一名曾親見他昨日到晁家去過,倘若據實招供,把自己牽連了進去,知縣面前,倒不大好解釋。

  正這樣心裡嘀咕時,時文彬已吩咐衙役住刑,容那莊客作供。時機急迫,宋江趕緊踏上兩步,在時文彬耳旁輕聲說道:「知縣相公請慢來!」

  「為何?」

  「這莊客看來老實,大概會說真話,大堂之上,耳目眾多,果然說了晁蓋的去處,卻不是通信與他,叫他作速逃走?」

  「啊,啊!說得是,說得是,來!」時文彬將手一揮,「退堂!把這個人帶到後堂,聽候審問。」說到這裡,轉臉又告訴宋江:「你馬上到後堂來。」

  「理當伺候。知縣相公先請!」

  等時文彬一離了公座,轉入屏門,宋江急忙叫一個親信衙役來,低聲囑咐了幾句,然後三腳兩步,認著知縣的影子跟了去。

  那莊客已經受了警告:「不相干的事,不必多說,不然宋押司救不得你。」所以到得後堂,只供了晁蓋的同夥。

  「先是四個人商議作案,」那莊客說,「除我家主人,另外三個,一個是鄉中教學先生,叫作吳學究;一個叫作公孫勝,是全真道士;另外一個黑大漢,小人不認得,但知他姓劉。」

  「錄清楚了。」時文彬向宋江叮囑了這一句,又問堂下,「共是七個人作案,你怎麼說是四個人商議?」

  「另外三個是吳學究合將來的。一來便叫宰殺豬羊,安排燒紙,吃了一夜的酒,都是好酒量……」

  「住口!」時文彬喝道,「誰問你這些廢話?你只說那三個人姓甚名誰,家住何處?」

  「聽得吳學究說,是弟兄三個,姓阮,打魚的,在石碣村住。」

  「你的話可實在?」

  「句句實在。」

  時文彬點頭,神氣和緩了:「果真是實話,我自有賞。只此時還不得賞你,也放不得你。且先押了,等查明屬實,我不委屈你。」

  這一下公事有交代了,時文彬化怒為喜,叫宋江立時打點覆文。

  宋江領命退出,到了刑案上,把他的徒弟張文遠也喊了來,說了緣由,叫他準備覆文,然後匆匆回家,喚一名心腹伴當,騎著快馬,到石碣村尋著打魚的阮家弟兄,只是一句話:「事發速走!」

  等再回到縣衙門,張文遠已經把文書打點停當。何濤也自館驛中被請了來。時文彬在後堂親自交了覆文,又說:「只怪貴州通知得遲了些,早得數日,必獲正犯。好在同案共犯,皆已明白,不愁無處著落。可惜石碣村不歸敝縣轄管,不然我發兵搜捕,還不是手到擒來?案子辦到這個地步,敝縣亦算是可告無罪了。哈哈!」

  時文彬得意忘形,吹完了牛,朗然大笑。何濤也很高興,不斷致謝,告辭而去。

  「幹當官慢走!」宋江忽然追出來叫住了他說,「石碣村不歸敝縣管,也不便派人去查,怕的打草驚蛇,所以覆文中敘得還欠說明。這一層務必拜託幹當官,在貴州知州相公台前要說明白。」

  「自然,自然。只此已是承情不盡了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!都是公事,何分彼此?」宋江又說,「覆文雖欠詳明,其實也不妨。現放著一個白勝在貴州牢裡,提出來一過堂,便都詳明實在了。」

  這是宋江為時文彬著想。澶州知州接得覆文,不過一場空歡喜,絕拿不住晁蓋他們七個。到那時澶州知州為了諉過,或者會說鄆城縣的覆文不盡不實。如今先攛掇他提白勝過堂一問,口供相符,落了案底,鄆城縣就再也沒有什麼責任了。

  何濤比較老實,哪裡想得到宋江的用意?只覺得他熱心體貼,真正是個夠義氣的好朋友,所以稱謝以外,殷殷訂下後約,方始別去。

 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,宋江長長舒了口氣:晁蓋一場大難,總算化險為夷。把前後經過細想了一遍,自己這裡倒沒有破綻,只是朱仝那邊可疑——看樣子是他放了晁蓋一條生路,就不知當時的詳情如何。正好借著去探望他的傷勢,順便打聽一番。這麼想停當了,便在縣前茶食店裡,揀了四樣精巧點心,拎在手裡,去訪朱仝。

  走得不多些路,恰好撞著朱仝帶著個士兵迎面行來。兩人都站住了腳,望著對方。宋江看他是便衣打扮,額上包著一塊紫色的絹帕,肩上垂下一條繭綢的帶子,把條左臂吊著。人雖受傷,氣色倒還不壞。

  朱仝先開口問說:「押司哥,哪裡去?」

  宋江與他交情極厚,但在縣衙門裡的身份不同。一個謙恭,叫他「押司哥」;一個卻不便稱兄道弟,仍舊用的官稱:「正要來看望都頭。兩包茶食,只供消閒。」宋江摸著他那條膀子,仿佛自己有了病痛,極其懊惱地問:「傷勢怎麼了?可曾看醫生?後街陳麻子的膏藥是好的。都頭,我陪你去看一看。」

  「不礙,不礙!」朱仝略有些躊躇,「倒是哪裡去坐一坐?」

  看這模樣,便知他有幾句私話要說。宋江想了想,恰好今日無甚約會,衙門裡也沒有緊要公事,於是邀他到宋家莊去盤桓半日。

  朱仝欣然應諾,遣走了士兵,與宋江一起出城。安步當車,路又不遠,說著閒話間便到了宋家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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