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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年正月初五,是蔡京的七十壽辰。多年以來的慣例,凡遇蔡太師生日,府州軍監的長官,都有極厚的壽禮,號稱為「生辰綱」。梁中書身為子婿,兼以偌大富貴都由裙帶上來,這份生辰綱自然更是與眾不同。

  上年費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的一份重禮,因為所托非人,送上東京時,半路中被人劫去,至今不曾破案;這年又破費十萬貫,依然是收買的明珠美玉、珍貴器玩,一共裝成十一擔,特選一個外號「青面獸」,名喚楊志,武藝高強、辦事精細的提轄,帶領廂軍,扮作客商,自去年臘月初十起程,由大名府南下,沿南樂、清豐,一條大路,直到東京。不想行到濮陽縣轄管的黃泥岡地面,只為假扮腳夫的廂軍,不服楊志管束,買了桶下了蒙汗藥的酒吃,一齊醉翻在地。林子裡跳出來七個強盜,合力打敗楊志,把十一擔生辰綱劫了個無影無蹤。

  「那賣酒的漢子,名喚白日鼠白勝,現已捕獲。口供上說,七名正犯都在貴縣。敝州長官特遣我來接頭。此事要仰仗宋三哥大力維持。」

  「這何消說得?幹當官請放心,只不知那白勝所供的是哪七個人?」

  「為頭的是貴縣東溪村保正晁蓋,餘下六名從賊,不知姓名,只拿住了晁蓋,自有著落。」何濤拿出一封公文又說,「不瞞宋三哥說,蔡太師的生辰綱,兩番被劫,不獨梁中書大發雷霆,京裡蔡太師得知消息,也大為震怒,特派一位差官,會同大名府的人,住在敝州來督催,限期破案。倘或正犯不獲、原贓不回,本州長官的前程自然不保。為此,一副千斤重擔都著落在我身上。這件案子辦不妥時,本州長官有話,先拿我刺配遠惡軍州。宋三哥,我的肺腑之言,都在這裡了!」

  說罷,一揖到地,起身時,雙手奉上澶州衙門知會鄆城縣的文書。

  宋江又是慌不迭地回禮,以一副急人之難的神情切齒罵道:「晁蓋這廝,奸頑役屍,如今做出這等不法的事來,少不得有他受的。」說到這裡又安慰何濤:「這事容易,『甕中捉鼈,手到擒來』,只一件——這實封公文須是幹當官當堂投遞,本官看了,便可發落。我一個刑案下的小吏,不敢擅拆。手續要緊!」

  「是,是!多承指教。就拜煩宋三哥指引,我好當堂投文。」

  「好!」宋江答道,「本官早衙完了才不多一會兒,你請稍坐,我先去看一看,等本官坐廳時,我立刻來請。」

  「費心,費心!」何濤滿懷歡欣,不斷稱謝。

  宋江又謙虛了幾句,站起身來,呼喚劉老實著意伺候,然後出了小閣子,走到門口,把伴當叫了過來,低聲囑咐:「裡面小閣子裡有個澶州來的差官,欲待投文。到知縣坐堂時,你進去穩住了他,不叫他亂走。」

  那伴當原是做慣了這些勾當的,不須多說。宋江放心大膽地借了匹馬往東而去。

  出了東城,狠狠加上兩鞭,那匹馬放開四蹄,沿著官道奔了下去,不過一頓飯的工夫,就已到東溪村。宋江略收一收韁,直到晁蓋門前下馬。

  晁蓋自從做下那件盜案,賊膽心虛,晝夜派人在家門前後巡邏。這時一名莊客見到宋江神情匆遽,慌忙迎了上來,尊稱一聲:「押司!怎的得閒來耍?」

  宋江不答他的話,只問:「保正呢?」

  「在後園。」原是熟客,但此時那莊客卻不肯逕自引領他去見晁蓋,「押司且先請廳上坐,待我去通知保正。」

  莊客直奔後園。晁蓋正與他的三名同夥在亭子裡吃酒,聽說宋江來了,心中便是一動:這等一個大忙人,日中時分,怎得抽空到此?於是問道:「後面有多少人跟著他?」

  「只宋押司一個。」

  晁蓋略略放了心,向他的客人告個便,匆匆出廳來會宋江。

  一見了面,宋江什麼話也不說,一把拉著他躲到廳側小屋中,低聲說道:「大哥,黃泥岡的事發了!」

  晁蓋頓如夢中失足般,驚出一身冷汗:「怎的?」

  「白勝已被拿在澶州大牢裡了。口供上招出共是七人作案,為頭的是你。如今蔡太師府裡和大名府的差官,住在澶州坐催破案,遣了個姓何的幹當官來投文,天幸撞在我手裡!」

  「兄弟!」晁蓋緊執著他的手,「你總要救哥哥一救!七條人命都在兄弟你身上,你須積此陰功。」

  「我舍著命來,原是要救哥哥。此刻那姓何的,叫我支吾在縣前茶店裡,只等知縣坐堂,投了文,連夜便有人下來緝捕。這案子太大了,一跌了進去,公事上動不得手腳,便神仙也難救。『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』,哥哥你作速打主意吧!」

  說完,轉身要走。晁蓋慌忙拉住他說:「兄弟!做哥哥的大恩難報。實不相瞞,確是七個人下手,打魚的阮家三兄弟,已分得財帛自回石碣村去了。後面有三個在這裡。兄弟,你見他們一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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