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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彼此都覺得有此需要,但也同樣的彼此都不知從何說起?要說的、要問的太多了。而此時此地,卻又無法從長計議,只能揀要緊的,略略交換意見。

  一團紛亂,終於是衛媼捉到了一個頭緒:「那孔石風,到底是怎麼一個人?他說『前途略有安排』,是安排了些什麼?」

  這一來,朱文便能作有條理的敘述了。他告訴衛媼,孔石風的父親是位達官,兄弟四個,只有行二的孔石風,喜歡結交遊俠。因為家教極嚴,不見容于老父,被逐出庭門。但他極得母親寵愛,而母親手中私蓄甚富,有所需索,無不如願,所以孔石風在市井心目中,依然是貴官公子。廷尉衙門的獄吏,與孔石風亦有結交。這一次朱文在長安得到師父被禍的消息,首先就找他去商議。遊俠一向急人之急,視他人的危難與身受無異,所以孔石風自告奮勇,陪朱文東來,他與艾全最熟,無事不可商量,但其餘的三個,不過點頭之交,全靠艾全拉攏。

  「事情不能順手,就在這裡。」朱文接下來又說,「他們六個人分做三番,如果是艾全的班頭,什麼事都方便;否則,就有些說不上話了。所以要慢慢兒來。」

  「你是說,慢慢兒跟他們拉交情?」

  「對了,正是這話。孔石風所說的『略有安排』,也就是指的這個。由此西去長安,一路上都有些好朋友。他先走一步,就是去找那些好朋友幫忙。」

  「如何幫法?」

  朱文笑笑。停了一下才說:「無非讓他們高興——愛喝酒的,陪他喝酒;愛——」他又笑一笑,不說下去了。

  衛媼自然明白,不外酒色二字,亦不必再問。於是她也把曾向獄吏行賄被拒,以及二姊夫有珍寶相贈的經過,大致說了一遍。

  「那好!」朱文極欣慰地說,「愁的是到了長安還不知道怎麼辦?既然準備了打點的東西,不比空手說的白話,全看人的高興。這一下,師父定可安然無事。」

  「這六位,可要點綴點綴。」

  朱文凝神想了一會,斷然決然地說:「不必!錢花在他們身上,並無多大用處。」停一停,他又說。「我有個辦法,要叫他們自己佩服師父,領師父的情!」

  衛媼看他神情詭秘,便笑著罵道:「你又出什麼鬼花樣?先說給我聽聽,看看可使得?」

  朱文很謹慎地看清了四周無人注意,才湊到衛媼耳邊,把他的辦法,低聲說了一遍,說完,他又得意地笑了。「我就知道你是這些鬼花樣!」衛媼雖是斥責的口吻,卻並未表示反對,只略帶不放心地叮囑:「可不要弄巧成拙噢!」

  「怎麼會?連這點事我都辦不了,還能在外面混嗎?」

  「對了!」衛媼臉色一沉,「你這半年,到底在混些什麼?李舒是個無賴,你也跟他在一起幹那些盜古墓、鑄私錢,見不得人的勾當嗎?」

  「李舒不是壞人!阿媼,你對他有偏見。」

  衛媼不願與他為李舒而有所爭辯,擺一擺手說:「好了,只說你自己!」

  朱文略作沉吟,稍有牽強的笑容:「這話說來很長。我沒有盜墓,也沒有鑄私錢。當然,這些事都也見過,只沒有我的份兒。」

  「那麼你幹什麼呢?」

  「做買賣——自然是容易賺錢的買賣。說老實話,聯絡官吏,販些私貨。」

  「嗯。還有呢?」

  「還有就是行俠仗義,幫人脫去災禍。」

  「哼,你打量我不懂嗎?」衛媼冷笑一聲,詐他一句:「說什麼『幫人脫去災禍』?必是藏匿亡命,你可知道那是犯法的?」

  朱文默然,衛媼的猜測,恰好道著真相,朱文這半年奔走各地,正就是在為那些觸犯律法的亡命之徒,做掩護脫逃的工作。不過,那不是為了財物受雇於人,出於義氣,也基於良知,在他看,他所加以援手的那些人,正如他師父那樣,都是不應該被捕入獄的。

  看他毫無愧悔之情,衛媼動了氣了,放下臉來警告他說:「我不想來管你,我也管不住你。我是為另一個人著想!你如甘趨下流不肯回頭學好。哼,你就趁早收起你心裡的那個妄想吧!」

  這話叫朱文震動了,喜到極處。那「另一個人」當然指的是緹縈。原來衛媼心中雪亮,早已看出了他心中最大的希望,並且已有成全他的打算——以衛媼在師父家的地位,特別是此刻儼然成為一家之主的時候,一言九鼎,極具權威。然而她偏偏有此成見,把行俠仗義,看成作奸犯科,這可是個極大的麻煩!

  想一想,且先討得衛媼的歡心,總是不錯的。於是涎臉笑道:「阿媼,你老人家是最疼我的!什麼事我都不瞞你。你老人家見多識廣,也瞞不住你。是不是?」

  「少跟我說這些廢話!」衛媼若有憾地罵著,「你只說,你改不改?」

  朱文想一想,不忍也不敢欺騙她,閃避著笑道:「你老人家要說真話,還是說假話?說假話,只有一句,說真話,其中有許多委曲,一時也說不完。」

  「好吧!」衛媼點點頭,「我一時也不逼你。你好好想定了,再跟我說!」

  朱文想不到衛媼起先逼得那麼緊,到頭來還是雷聲大,雨點小,在如釋重負之餘,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衛媼一番鞭策的苦心。一時倒覺得真有好好想一想的必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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