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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一看這如辦盜案的陣勢,內史大為皺眉。不等亭長參見,先就大聲叱斥:「何用你大驚小怪?趕快帶著你的人回去!」

  亭長碰了個大釘子,不敢申辯,喏喏連聲地退了出去。但就這一往復之間,已在居仁裡中引起了極大的驚擾。紛紛傳告,惶惶不安,都猜測著裡中不知藏匿著什麼巨奸大盜,所以要勞動內史,親臨督捕。於是有那膽小謹慎的慌忙關閉門戶,一家如此,家家學樣,不多片刻,把個居仁里弄得冰清鬼冷,連淳於意家門那候診的,都顧不得看病,匆匆走散。

  這時內史已經叫衛士探聽明白,倉公果然在家,照常應診。這就太可怪了!莫非虞蒼頭的話說得不夠清楚?還是另有一種使倉公無法逃避的原因?內史實在不解。但此時沒有工夫去研究,事情到了這地步,如箭在弦,只有依法辦理。

  主張一定,更不遲疑,而且家家避戶,恰是行動不虞人知的好機會。內史吩咐衛士引路,陪著楊寬,緩步往淳於意家走去。

  這一家三個人,早已得到消息,也只有他們三個人心中明白內史來到居仁裡的原因。緹縈心裡七上八下,坐立不安,看看父親正在替一個長了癰疽的漢子施刀圭,怕自己神色不寧會分了他的心,不敢走到外面去,只在廚下繞著衛媼打轉。

  「不要緊的,不要緊的!」衛媼不斷這樣在安慰緹縈,而她自己也真的存著希望——希望會有一個意料不到的、安然無恙的結果,因為內史這樣輕車簡從,不像是來逮捕人犯的樣子。

  然而,內史又為何只在裡社坐著,無所措施呢?這密雲不雨的光景,就像壓在胸部的一塊鉛,時光愈長,鉛塊愈重,壓得人連氣都透不過來。

  終於見著內史和楊寬的影子了,那正是一塊門板抬走了最後一個病人的時候。

  貴客臨門,淳于意照常盡禮接待。衛媼和緹縈都屏息著候在廊下,一面待命來奉,一面窺探動靜,「那內史和楊寬都是悠閒的神態,一個似故友重逢,一個似慕名拜訪,絮絮地只是說些閒話。

  不管是在場的淳於意,還是門外的衛媼和緹縈,摸不清他們的來意。但就這表面的從容閒談,看來是個好兆頭,阿媼的話不錯,緹縈在心中自語,像是「不要緊」了!

  正在這樣寬慰自解時,忽然看見內史與楊寬互看了一眼,楊寬點一點頭,內史隨即起身說道:「倉公,你有什麼話囑咐家人,趁早跟他們去說吧!」

  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語氣和神態,令人陡然興起禍福不測的恐懼。緹縈恍然於此一刻就是與父親生死異途的俄頃,頓覺手足冰冷,天族地轉,仿佛平地裂開一條大縫,以致無處托足,整個身子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。於是,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
  咕咚一聲,緹縈栽倒在地的聲音,伴著衛媼的失聲驚呼,一齊傳入屋中,驚醒了意給如麻的淳於意和全神貫注在他臉上的內史及楊寬,還有守候在門外的衛士,這時已顧不得什麼賓主儀制,匆匆地都圍了攏來,要看看發生了什麼意外?

  一看面如白紙、雙目緊閉的緹縈,淳於意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,心中悲痛異常,卻還得先救人要緊。搶步上前,拉起緹縈的手腕,鎮定心神,細細診脈。

  楊寬是見過這種景象的,像還不覺得什麼,內史卻感到處境尷尬,少不得要表示關切,便看著衛媼問道:「怎的,一下子就暈了過去?」

  老淚縱橫的衛媼,在這時候仍是極冷靜的,覺得不說破比說破來得好,於是叩一個頭道:「貴人明鑒!」

  這是盡在不言中了,內史愈黨心中慘然,蹲下身去,又問淳於意:「如何?不礙吧?」

  「一時急痛攻心,不礙。」淳于意轉臉吩咐衛媼:「快弄姜湯來!」

  衛媼答應一聲,匆匆走了。淳於意也告個罪,把緹縈抱了進去。留下內史和楊寬,面面相覷,頗有進退失據之感。

  這個僵持的局面,必須得打破。兩人悄悄商議了一會,決定離去。留下一個衛士,為淳於意傳話,到行館向楊寬投案。

  內史對淳於意是有信心的,但在未投案收系以前,公事總是未了,只好一直陪著楊寬。到了午後,淳於意畢竟來了。這一來,身分不同,楊寬召集屬吏,開始第一次的審問。

  一看楊定和內史高高上坐,獄吏分班侍立,一個個臉上都似未笑過的神情,淳於意不由得想起兩句俗語:「畫地為牢,不入;刻木為吏,不對。」有些不寒而慄了。

  「報姓氏!」

  「淳於意。」

  「哪裡人?」

  「本籍淳於——」

  照例問完了姓名年籍,楊寬問道:「淳于意,你可知罪嗎?」

  淳於意不懂那些假作癡呆,推託躲閃的訣竅,老實答道:「想是齊國太傅,告我『詐疾』……」

  「你知道就好。」楊寬不容他說下去,只問:「你自己有什麼話說?」

  「齊國太傅……」

  「不是問你案情。」楊寬又把他的話打斷了。

  內史雖也知道楊寬這種不甚講理的態度,是執法問案的人的習性,但對倉公的情分與關係不同,特別是曾愛君侯的託付,必須加以照應,所以接著楊寬的話,又作了解釋,同時在語氣中也帶著撫慰的作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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