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 | |
四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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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這句話,才算壯了她的膽。摸索著起身穿衣,忽然想到一句話,大聲說了出來:「爹!請你叫阿媼來陪我。」 這倒是提醒了淳於意,口裡答應著,匆匆走到屋後。恰好衛媼也發覺情況有異,正要出來探望,兩人碰了面,淳於意把經過情形略略一說,衛媼心裡有數,又驚又喜,截斷了他的話頭,低聲說道:「這人必是侯府裡來的。」 淳於意大為驚異:「他只說姓虞,要看緹縈有要緊話說。你何以能斷定他是侯府裡的人?」 「此刻沒有工夫細說。人在哪裡?」 「在院子裡等著。」 「怎不請他屋裡坐?」說著,衛媼邁動雙腳,極快地走了出去。 在屋裡的緹縈,聽見衛媼的腳步聲,方才開門出來子只見來客已被請入廳中,與主人分東西相向而坐。衛媼肅然跪在下方。緹縈先叫一聲:「爹!」然後挨著他父親坐下,俯身自介:「我是緹縈,請教尊姓?」 虞蒼頭一面還禮,一面答道:「我姓虞。」 「喔,廖公,有話就請當著家父的面說吧!」 「這可不能從命。」虞蒼頭看著淳於意說道:「倉公恕罪,請回避。」 「這,這……」淳於意有些生氣了。 「主人!」衛媼深深一拜,「請聽從貴客的意思,一定不錯。」 看樣子不知是衛媼在搗什麼鬼?淳於意心想:好吧!倒要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?回避就回避!於是悄然起身,走進自己屋裡去了。 虞蒼頭卻還有些躊躇,聽衛媼對倉公的稱呼,無疑地是與自己一樣的身分。但看緹縈對她的態度又像是個可以拿主意的人物,那麼到底要不要讓她也回避呢? 就這遲疑的片刻,衛媼已猜到他的心思,便即說道:「虞公想是侯府裡來的,若有我家主人的消息,就請見告。」 聽她這一說,自然是可以參與機密的,虞蒼頭不復顧慮了,「正是有倉公的消息。」他看一看門口又說:「請恕我放肆。兩位請過來密談。」 說著,他膝行數步,衛媼和緹縈也是這樣。三個人湊在廳堂中間,團團圍坐,相距咫尺。搖曳著的燭火,半明不滅,映著來客凝重的臉色,越發令人興起神秘可怕之感,緹縈覺得背脊發冷,牙床抖顫,不自覺地挪一挪身子,緊緊地依靠著衛媼。 「倉公的案子大概是下來了。」虞蒼頭用極低的聲音說:「廷尉衙門,來了一位差官,帶了六個人。明天一早,怕的就要傳倉公到案,不是那差官就地審理,便是逮赴長安 一句話未完,把緹縈嚇得心膽俱裂,陡然一慟,可把虞蒼頭急壞了!。 「別哭!」他放下臉來呵斥,「哭得讓左右鄰居知道了,那就全完了!」 看這聲色俱厲的樣子,衛媼知道大有關係,趕緊一把拖過緹縈,順勢掩住了她的嘴。一眼瞥見淳於意在門口張望,又還要搖手示意。一陣忙亂,總算面面懼到,能夠靜下來讓虞蒼頭再說下去。 「不論是就地審理,還是這赴長安,皆於倉公不利。如今只有一個字:走!」虞蒼頭停了一下,輕輕問道:「懂了吧?」 緹縈六神無主,但有悽惶,聽不明白他說的什麼。於是衛媼代為回答:「多謝虞公指點。懂了。」 「不必謝我!」虞蒼頭搖著手,神情嚴肅地說:「千萬記住了,你們不認識我,我也沒有到這裡來過——今夜到這裡來的人,只因家裡有人得了急病,要請倉公去急救。明白我的話麼?」 衛媼想了一遍,徐徐答道:「完全明白。虞公請我家主人回避的用意我也懂,我會解釋。總之,請放心,今夜之事,決不會多泄半點。」 「難得你如此識竅,到底上了年紀的人。」虞蒼頭展露了入門以來第一次出現的笑容,「你且試著說一說,將來事完以後,他人問起,倉公如何得以脫逃,藏匿在何處?如何回答?」 「這——」衛媼看著臉色發白,雙眼睜得好大的緹縈說:「你記好了,將來要這麼說:那晚上有人來請我父親去看急症,路不近,到第二天還沒有回來。這時有廷尉衙門的差官來抓我父親,自然是撲了空。然後我設法通知了我父親,叫他不要回家。」說到這裡,她轉臉又問虞蒼頭:「是這樣嗎?」 「對了。」虞蒼頭更為欣慰,「這樣子,是可以放心了。我再跟你說一句,讓你們也放心吧,倉公只要逃脫明天這一關,等君侯在長安得到這裡的消息,事情就好辦得多了。」 一直昏昏然,唯有心跳氣喘的緹縈,把這幾句話倒是都聽了進去,如漆黑一片之中,陡見火光,頓覺精神一振,她非常適當地在這一刻向內史的密使,深深一拜,叩謝成全之德。 虞蒼頭避席還了禮。看看任務已了,到了告辭的時候,一面站起身來,一面思索還有什麼要緊話沒有說到?想想只有一句話還要問:「你們預備把倉公藏在何處?」 「當然只有至親才肯擔這個風險。」衛媼指著緹縈說道:「總是她已出嫁的四個姊姊那裡。等安排停當了,不知如何通知虞公?」 「你不必找我。」虞蒼頭使勁搖著手,「如有必要,我會來找你」 「是。」衛媼又說:「等事定以後,我家主人必有厚報。」 虞蒼頭笑笑不答,大踏步出了院子,自己拔閂開門,故意大聲說道:「病勢兇險,請倉公早早命駕。」衛媼也提高了聲音回答:「路途太遠,得兩三天才能往返,要收拾些應用物件帶去。你放心,我催他儘快動身就是了。」 這一問一答終了,虞蒼頭才揚長而去。衛媼閂好了門,回頭拉著緹縈,一直就往淳於意屋中奔了過去。起初是急著要去商量大事,但一見了面,心裡不由得發酸,反不知如何開口了。 「我隱約聽明瞭。」淳於意倒是出乎意外的平靜,用一種以威嚴遮蓋了慈愛的眼光,看著女兒,提出警告:「緹縈,我說一句話,你可不許哭。惹我心煩,就是不孝!」 緹縈還愕然不明究竟,衛媼卻已發覺弦外有音,於是搶著說道:「主人,可能容我先說一句?」 「好吧,你先說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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