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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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淳于意一向對老師侍奉得極周到的,這時趕緊走到置放飲具的地方,揭開竹筐,把一個用棉絮遮蓋保溫的銅壺取了出來,斟出一杯熱米漿,捧來為陽慶飲用。 一面侍奉,他一面笑道:「照此說來,邯鄲多娼女,視美婦人為一寶,所以扁鵲一到那裡,就成了『帶下醫』了?」 「一點不錯。」陽慶也微笑回答。 「然則依老師看,究竟是哪一說為是?」 「我是深信後一說的。」 「請問其故!」 「我曾細參扁鵲的遺書,他原是無所不能的。」 「可又何必隨俗而變。」 「此正是扁鵲不得已的苦心。化名扁鵲,不願以真姓名示人即有自隱之憂;隨俗而變,亦依舊不過是不願世人識破真相。」 「這又是為了什麼?」 「為了想苟且全生。天下雖大,人心甚狹,一個人的名氣大了,必定遭人妒忌,于方百計要來打擊你!扁鵲深知其理,所以避名唯恐不及,饒是如此,依舊不得善終。秦國的太醫令李醯,到底買出刺客來,刺殺了扁鵲。唉——」 陽慶閉目長歎,鬚眉皆動,內心的悲憤,仿佛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。淳於意可以想像得到,這位高年的恩師,大概也曾有過類似扁鵲的遭遇,撫今追昔才會如此激動。對於這一個猜測,他很希望求得證實,但以不忍再觸動老人的傷感,所以幾番想開口動問,而仍歸於默然。 慢慢地,陽慶的情緒平夥了,重又呈現了那種仿佛有所內愧的神色,「我實在很難對你說什麼,學醫所以救人,而我習於安逸,對於病家深夜叩門求治,甚以為苦,因而唯恐世人知我懂得醫道,此是一。再則,古書說得好:『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』,我深知行醫不是一種好營生,唯恐阿殷知醫而又享了大名,所以不願傳授他,卻傳授了你,這不是不仁嗎?有此兩層緣故,我真個不知怎麼對你說才好!淳於一」他伸出那雙筋絡虯結而枯瘦的手,按在他的唯一傳人的肩上,痛苦地說:「你不知道我心裡是多麼為難!」 那一雙衰邁老翁的手,在淳於意覺得有千鈞之重。他瞭解恩師心裡的為難,更瞭解那雙手所交付在他肩上的期望。一種絕學,一種可以救活天下後世無數生靈的秘藝,已在這斗室中完成了授受。授者說不出課以責任的話,而受者又不必對授者負責,只無奈天下後世何? 就這一念之間,他感到肩頭非常沉重,可是,越是如此沉重,心頭愈有一種充實的喜悅和莊嚴的滿足,他伸起雙掌,捧住老人的手,尚未說話先投以寬慰的眼色。 「老師,我決不辜負你的傳授,為老師彌補遺憾我要盡力以醫救人,並昌大你的絕學。」 陽慶噙淚而笑,心中的舒暢是他多年來所未有經歷過的。平生的疚歉,終於可以彌補,他對淳於意的感激,非言語所能形容,覺得必須有一些具體的表示,讓淳於意來知道他的心。 於是略略想了一下,他說:「淳於,我有點意思,說出來你別攔我:我深知你居官清廉,管『太倉』時,粒米不入私囊,至今齊人談起『淳於倉公』皆有敬意。你的境況不好,又有五個女娃而無子,助不得你的生計。至於行醫資以謀生,其格便低,再則病家的勢財,就像專負他什麼,如果是那不治之症,勢必生出許多怨言,你的脾氣又生得剛,叫我不放心。因此我有一個計較,你儘管放心去行醫,家中日常用度,歸我負責。至於行醫不必計值,醫好了那有錢的人,自有謝禮。若是他不送,你也不須介意。能這樣格就高了,也省卻無數是非。你看可是?」 話是說得如此懇切委婉,淳於意即使心有未安,也不能不領受這番思德,便即伏身下拜,卻讓陽慶一伸手擋住了。 「不必如此!各人行其心之所安。」陽慶略停一停又說:「還有句要緊話,你千萬記住:可以為貴人治病,不可為貴人侍從。省會得我的意思麼?」 「聽老師談了扁鵲的故事,我原來的打算也是不受醫官之識,不獨免了李醯之類的人忌我,而且我受了老師的成全,也不能僅僅侍奉貴人,我要騰出工夫來治那些非我不能治的病。」 「好極了,好極了!」陽慶不勝欣賞地稱讚,「數百年來,天下之醫,盛稱『秦派』,如今看來,『齊派』要取而代之了!」 【02】 「我行醫十二年了,一直謹守先師之戒。十二年中走遍窮鄉僻壤,經我的手得以不死的人,不知凡幾?倘或我——」淳於意指著唐安說道:「如你一般,身為王府侍醫,無分日夜,聽候傳喚,這樣子,那些我不治的病人,不都要枉死了嗎?」 「聽老師這一說,我的主意算是打定了。」唐安斬釘截鐵地說:「我決計辭出王府。」 「只怕辭也不容易。」宋邑也有牢騷,「凡是貴人無不自私,最好只伺候他一人。」 「這話也不然。」淳於意說:「如陽虛候就是極通達的人,也頗敬重我,又能體諒我的志向,我亦全靠他庇蔭,才能免于貴人的羈絆」 一句話未完,只聽堂屋中「嘩啦」一聲巨響,叫人嚇一大跳。作為主人的宋邑,首先起身去探望究竟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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