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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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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要從他十八歲那一年想起。那一年八月,二十四歲的惠帝駕崩。在惠帝生前,後宮美人一共替他生了六個兒子。這六個皇子,都非惠帝的骨肉,呂太后娘家子侄,淫亂宮穢的結果。其中之二的劉恭。為呂太后假託自皇后所生而立的太子,同時殺了太子的生母來滅口。這時繼承惠帝面登大位,但年幼不能聽政,呂大後乙太皇太后的身分,臨朝稱制,大封他娘家的子弟,總計有四王六侯。封侯還可說,封王是「非法」的,當年高祖劉邦,宰自馬與功臣歃血為盟:非劉氏而王者,天下共擊之。不知如何。左丞相陳平,太尉周勃,好像忘掉了盟誓,對於呂太后非法的舉動,竟未諫阻。 到了呂太后稱制的第四年,小皇帝年齡漸長,懂得人事了,聽說自己不是張惶後的兒子,生母又無故被殺,年少不知輕重,說要為母報仇,這話傳到呂太后耳朵裡,立刻把他幽閉永巷,暗中下了毒手,另立恒山王劉弘為皇帝,呂太后依舊臨朝稱制,到現在也已經四年了。 然則,怎麼又有個新天子?難道恒山王做了四年的皇一帝,又被廢了嗎, 從他眼中,陽殷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,使即笑道:「外面天翻地覆的大事,你竟一些都不知道?」 「越說越離奇了。我真的不明白。」他說:「連我的頭髮白了都不知道,何況外面的世事?」 「呂太后崩逝了。」 「喔!」 「呂太后娘家,無分男女老幼,一律皆斬。」 淳於意大驚,「這報復未免太殘酷!」他嗟歎著說。 「呂氏竊國,罪有應得。」陽殷朝裡看了一下,低聲說道:「你們知醫的人,不免婦人之仁。」 這句話觸引起淳於意一個久已在胸的疑團,陽家的人,自陽殷以下,何以全不知醫?是陽慶本肯傳授,還是他家的人不願學?如果說陽慶不肯傳授,」為了什麼原因?藥石針砭,是衛身延年,大有用的東西。照常理來說,不該不傳授或不願學的。 疑團重重,卻無暇深問,他這時急切要明白的是:「誰能盡殺呂氏一族?軍權不在諸呂手中嗎?」 「那是朱虛侯所立的大功——」 朱虛侯劉章與齊王劉襄是弟兄,都是齊悼惠王劉肥的兒子。劉章少年英俊,深得祖母呂氏的歡心。征入皇宮為侍衛,並且做了呂家的女婿,但是,劉章並沒有忘掉他祖父——高皇帝劉邦的基業和遺訓,耿耿在心的一件事,就是從呂氏手中奪回劉家天下。 這年七月間,呂太后一死,長安城內,謠言紛紛、說話呂怕劉氏宗室和高皇帝當年布衣昆季之交的大臣們,有所動作,所以準備公開叛亂。 於是朱虛侯劉章,與他的弟弟單侯劉興居秘密商議,決定先發制人,作了一封密劄,兼程送到臨淄,告訴他們長兄齊王劉襄,即刻聯絡山東各地的列侯,大發兵馬,裡應外合,中討呂氏。惠帝后宮美人所生的諸子,全非劉毫的血胤,所以打倒呂氏以後,願意擁護齊王做皇帝。 劉裹一聽這話,盡發山東兵馬,往長安進發,同時號召各路諸侯,同申討伐。消息傳到長安,由呂太后封為梁王的呂產,以相國的身分,派遣大將軍穎陰侯灌嬰領兵「平亂」。灌嬰是先帝從龍之臣,領軍東出函谷,歇馬榮陽,按兵不動。這一來關中諸呂才感到局勢真個棘手了。 其時左丞相陳平和太尉周勃,早存匡複漢室之心,看看時機已到,室謀定計,奪了趙王昌祿——也就是朱虛侯劉章的岳父所掌握的北軍,歸於周勃統率。周勃集合全軍宣佈:「為呂氏右袒,為劉氏左袒。」號令一出,北軍三萬將土都解開衣襟,袒露了左臂。 「啊!」淳于意聽陽殷講到這裡,不覺失聲讚歎:「人心思漢!」 「對了!」陽殷點點頭:「就這一下,諸呂大勢去矣!」 「以後呢?」 「南北兩軍,實以北軍一解決,凡事就好辦了。但多虧得朱虛候有膽有識,他奉命領勁車一千,直入宮門,正好遇到呂產,追到廁所,抓住殺掉。大局就此定了。」 「這樣齊王就做了皇帝?」 「不!大臣宗室商議結果,認為高祖八個兒子之中,在世的以代王年紀最長,也最賢,所以決定擁立代王為帝。已經奉迎到京,告廟即位,大赦天下,賜大酺五日。」 漢家天下終於光復了。淳于意自然在無比的興奮之中,也不免感歎,甚至於覺得不能信其為真實似的。八個月的工夫,在他記憶中,只像春夜一場長長的夢,夜盡天明,放眼一看,山川如故,世事全非,太奇妙,也太不可思議了! 「老人家呢?」他忽然問說:「老人家也不知道這番驚天動地的變化?」 「我怎會不知道?」 蒼老的聲音,從他們身後出現。不知何時,陽慶也策杖來到了院子裡。 「老師!」淳於意趕緊招呼,但只叫了一聲,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,只帶點傻氣地笑著。 陽慶理會得他的心情,點點頭說道:「難怪你高興!於今是重重喜慶,不獨河山再造,而且當今天子,我是見過的。昔年曾遊代地,深知代王仁厚儉樸,禮賢愛民。聖主臨禦,蒼生之福,這都是上天垂憐,不可不謝!你們隨我行禮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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