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蘇州格格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二 | |
|
|
這所謂「陶大人」,單名澍,號雲汀,湖南長沙府安化縣人,從小定了一門親事,女家姓黃,及至陶澍快成年時遭遇橫禍,家道驟然中落。黃家便有悔婚之意,而有個姓吳的土豪,垂涎黃小姐的美色,正好乘虛而入,送了極重的一份禮,勸黃老頭退了陶家的婚,將女兒改許吳家,可是黃太太很賞識陶澍的人品才學,堅持原來的婚約。老夫婦各執己見,相持不下,只好取決於黃小姐本人,誰知她嫌貧愛富,明明白白表示願意嫁到吳家。 於是黃老頭托人到陶家去辦交涉。本來陶澍是極有骨氣的人,如果明言黃小姐嬌生慣養,不耐作貧家之婦,要求退婚,陶澍決不會強求。不過中間人既不識人,又不善言辭,勸陶澍退婚,黃家可以加倍退還聘金;這一來變成陶澍出賣未婚妻,豈非行止有虧?因而嚴詞拒絕,並且給女家「送日子」,準備迎娶。 由於黃小姐不願嫁到陶家,便只好飾詞拖延,一拖再拖,拖到嘉慶五年,陶澍表示非完婚不可,否則不惜對簿公堂,但同時亦表示,態度如此堅決,出於事勢所迫,請女家諒解。 原來太上皇未駕崩以前,曾有一道上諭:嘉慶五年庚申,欣逢太上皇帝九旬萬壽,特開恩科。及至嘉慶四年正月,太上皇龍馭上賓,所有慶典,一概停止。但隨後又有恩旨:「開科一事乃皇考嘉惠士林至意,自應師體聖慈,無庸停止。」向例恩科開科,以會試為准,鄉試則應於前一年舉行,但本年因忙於治喪,鄉試籌辦不及,改在嘉慶五年庚申鄉試,翌年辛酉會試。 辛酉本是大比之年,因此,陶澍以監生的資格,赴庚申北闈鄉試,如果中了舉人,第二年辛酉春天參加會試;倘或失利,留京讀書,一年以後的正科鄉試,還可奮力一搏。這種恩科、正科接續而至的機會,極其難得,不容錯過。但進京以後,如果聯捷,多半在京供職,一時不能歸省,否則連應兩科鄉試,離家至少一年半,老母不能無人照應,此所以亟亟乎要迎娶。 可是黃小姐甯死亦不願嫁到陶家,事情成了不可解的僵局。而就在這窘迫萬分的當口,黃小姐的侍女碧蓮,悄悄向黃太太說:「看來只有我冒充小姐,去坐陶家抬來的花轎。」 黃太太又驚又喜,躊躇著說:「人家會答應嗎?弄不好,真的要打官司了。」 「不會。我自有一套話對人家說;姑爺不是不講理的人。」 事到如今,不容多作考慮?不過黃家老夫婦還是認了碧蓮作義女,說起來是將另一個女兒嫁作陶家媳婦,比較冠冕些。 到得合巹那天,陶澍將新娘的蓋頭挑起來一看,不由得駭然:「你不是碧蓮嗎?」 「不是。」陪嫁的伴房在一旁答腔:「是我們黃家的二小姐。」 於是碧蓮努一努嘴,示意伴房退出房門,方始說道:「不錯,我是碧蓮。我家小姐不肯上轎,事急無奈,只好我李代桃僵。我亦不敢妄想高攀,不過我在想,姑爺催促我家小姐過門,為的是要有人伺候老太太,好讓姑爺安心進京趕考;說到這一層,姑爺請放心,都交給碧蓮好了,我來替姑爺盡孝。將來姑爺金榜題名,衣錦榮歸,儘管另聘名門閨秀,同諧花燭,碧蓮絕不敢爭名分。」 聽到一半,陶澍已忍不住雙淚交流,「說甚麼另聘名門閨秀,碧蓮姊,你替我盡孝,我一定會有報答。」他指著高燒的紅燭立誓:「花燭為證,我陶澍一定為碧蓮姊掙一副一品誥封,酬答閨中知己。」 安心進京應試的陶澍,一戰而捷,中了庚申鄉試恩科的舉人,第二年春闈,不幸落第;但一年以後,猶有機會,果然,壬戌正科會試,中了進士,而且殿試以後,點了庶起士,留京供職。嘉慶十年散館留館,授職編修,但還是個窮翰林,無力接眷,直到嘉慶十五年放了四川鄉試考官,收了一筆贄敬,方始在回京覆命時,迂道安化,省母接眷。與糟糠之妻的碧蓮,新婚一別,整整十年過去了,方得重聚。 由編修升任都察院江南道監察禦史。都察院稱為「禦史台」,所以初當禦史到任,又稱「到台」,第一次奉行言責,不論是言事,還是參劾,都格外惹人注目,因為可以看出這位禦史的風骨。陶澍到台第一炮,竟是對準了吏部的書辦。 六部的書辦,個個難惹,尤以吏部為最。本來六部之中,最狠的書辦是在戶部跟刑部,但此兩部與一般的官員不相干,跟他們既無瓜葛,即可不受其挾制;但吏部不同,官員的進退榮辱,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,所以言官對於吏部書辦,亦往往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,陶澍居然要針對此輩開炮,他的友好們都認為他特意去捅馬蜂窩,殊為不智。 但陶澍要講的話,卻又確確實實是每個人心裡要講的話,道理亦非常淺顯明白,原來吏部選缺分發,以掣簽分先後次序,這本來是各憑運氣,頗為公平的事,但吏部書辦想出一個花樣,凡是第一次未曾掣簽的,可以申請補掣,籌集有相當人數,第二次掣簽,掣到第一簽,稱為「重一簽」;第二簽稱為「重二簽」,重者重複之意,「重一簽」、「重二簽」排在第一次的第一簽、第二簽之後;換句話說,「重一簽」等於第一次掣到第三簽;「重二簽」等於第一次的第四簽。陶澍的奏摺中說:「既開濫幸之門,必啟賄托之漸,請將『重簽』名目,概行停止。」言簡意賅,仁宗覽奏,甚以為是。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