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
七八


  「不!我是為中國革命者培養軍事力量。我的訓練工作是純戰略、純戰術的;在我指揮之下,這支軍隊不會用來保護政治腐化到已不可救藥的一個沒落皇朝。」

  逸仙先生倏然動容,進一步體認到荷馬李的深度;當然也感到異常的欣喜與安慰。然而就在這激動之中,他仍舊能保持高度冷靜,敏銳地透視到未來發展的關鍵。

  「那末,與保皇黨,你準備維持怎樣的一種關係呢?」

  「一切如常。他們決不會想到,我所訓練的軍隊,有一天會為你所用。」荷馬李又說:「我是中國的朋友,要為中國的最佳利益打算;我相信我沒有背叛了什麼人,我的心跡,將來一定會大白。」

  「是的。我代表中國人民向你致最高的謝意和敬意。」逸仙先生又說:「不過我希望你知道,保皇黨對我是怎麼的一種想法?如果讓他們知道了你的本心,以及你我的關係,那末,你就不會再被授權來訓練『維新軍』了。」

  「我瞭解。」荷馬李平靜地答道:「我充分瞭解。」

  同樣地,逸仙先生自己也非常謹慎地、隱瞞著他與荷馬李的深厚關係。因此,接到他的這封來信,雖然內心有著一種不負知音的欣喜;而表面上卻行所無事,甚至對王寵惠都不曾提起。

  * * *

  在三藩市的劉成禺也來了封信。這封信促成了逸仙先生的歐洲之行。

  歐洲有許多湖北留學生,李書城、時功玖、賀之才、朱和中、曹亞伯、胡秉柯、孔庚、史青、魏宸組、耿覲文等等,本來都在湖北鼓吹革命,使得湖北大吏,相當頭痛,因為不加聞問,恐怕引起大患;要興大獄,又沒有確實的「罪行」。端方的手段向來圓滑,靈機一動,決定將這些好談革命的青年,派遣到歐洲去留學,一則遠禍;再則博個培植人才的美名。因此,留歐的中國學生,大都是湖北籍;分散在德、法、比三國的,不下百數十人之多。

  劉成禺一到三藩市,就任大同日報主筆不久,就寫信給他的四個好朋友,賀之才、史青、魏宸組、胡秉柯;說是不談革命則已,要談革命,非與逸仙先生見一次面不可。賀之才他們是早就嚮往大名的,欣然覆信,請代邀逸仙先生赴歐,共商國事。劉成禺這一次來信,便是轉達這個請求。

  「既有這個機會,逸仙先生,你當然要去。」王寵惠如此主張,陳錦濤亦是同樣的意見。

  「我當然應該去。可是,一筆川資從何而出?只有以後看機會了。」

  「我有辦法。」

  王寵惠的辦法很簡單,寫信給劉成禺,直截了當地說明困難。劉成禺便又寫信給賀之才等人;於是留歐學生湊集了八千多法郎,依照劉成禺的指定,直接電匯紐約。

  為了不負留學生的盛情,逸仙先生在耶誕休假期間,從紐約渡大西洋到英國;然後從倫敦渡海到布魯塞爾;回倫敦以後再轉赴柏林;由柏林又到巴黎,自春至夏,征塵僕僕,在比、法、德三國的首都,開了三次大會,與留歐學生熱烈商討革命事業進行的方針與策略,同時主盟,吸收了五十幾位同志。

  五月初由馬賽東行,過新加坡、過西貢,一路都有同志殷勤接待,爭相請益。海行四十天以後,終於又望見了一別兩年的日本。

  * * *

  留日的中國學生,盛極一時,革命風氣亦蓬勃異常,幾乎每一省的留學生都組織了團體。出版了鼓吹革命的刊物。

  留學生中最活躍的是兩個湖南人,一個是黃興,一個是宋教仁。他們本來在長沙組織了一個「興華會」,有五百多同志,而且在各省積極發展組織,聯絡會黨;前一年在湖南準備舉義,擇定西太后生日那一天,在長沙、岳州、衡州、寶慶、常德五處起兵。長沙萬壽宮大殿中,且已埋藏了一枚威力絕大的炸彈,只等全省文武大員齊集行禮時,一網打盡;誰知事機不密,在湘潭有會黨二人被捕,計畫盡泄。黃興等人倉皇出走,輾轉到日本,組織了一個「二十世紀之支那社」,發行雜誌,廣通聲氣,風頭極健。

  但是,各省留學生各行其是,力量分散,都覺得應該有個總機關,匯納眾流;尤其是學法政的宋教仁,認為一旦起事,不論在那一省得手,總是一種地方事件,照國際公法上說,屬於一國內政的範圍,同情中國革命的國家,無法干預。所以為了解決外交問題,亦必須組織一個總機關,推選一位具有國際聲望,為全國所尊崇,能夠領導群倫的大有力者來主持,這當然非逸仙先生莫屬。

  因此,當逸仙先生到達日本不久,就由宮崎寅藏安排,與宋教仁在東京「二十世紀之支那社」作了一次會晤;在座的還有一位傑出的志士,他也是華興會會員,名叫陳天華,一枝健筆,恣肆汪洋;所撰寫的鼓吹民族大義的小冊子,用的是深入淺出的白話文,所以更為風行。一本「猛回頭」與鄒容的「革命軍」媲美,銷遍長江沿岸各省。

  相見之下,互道仰慕。宋教仁深穩通達,陳天華慷慨激烈,都是逸仙先生所欣賞的性格;談到進行革命的大經大緯,以及革命與外交的關係,逸仙先生侃侃而言,滔滔不絕,很快地吸引住了宋、陳二人的全部注意力。

  他說:「中國現在不必憂慮各國的瓜分,應該憂慮的是自己的內訌。這一省要起事,那一省也要起事,不相聯絡,各自號召,結果怎麼樣呢?就像秦末的群雄並起;元朝末年的朱元璋、陳友諒、張士誠、明玉珍,各霸一方,元朝已亡,而自己人殘殺不已。當時外國還不敢入侵中國;如果是在現代,各國抓住機會,出兵干涉,中國必亡無疑!」

  「是啊!」宋教仁悚然而驚,「八國聯軍,不就是自己召禍嗎?」

  「能團結就決不會自召外侮。所以現在革命的主義,總以互相聯絡為第一要義——」

  接著,逸仙先生以兩廣的會黨為例,指出民間具有足夠的破壞力,為清兵所不能平服;但這股破壞力,因為沒有能夠善加指導、團結、運用,所以不能發生太大的作用。否則,一旦發難,接踵而來的各項建設問題,一一有人去負責解決;使得破壞成為建設的前奏,那樣,文明政府立刻可以出現,天下事亦就從此大定了。

  * * *

  就由於這番鞭辟入裡的剖析,興華會決定與逸仙先生合作。不過也有部份興華會的會員,私心較重,反對其事的,如劉揆一就是。最後是大致接納宋教仁的折衷態度,原則上合作,但會員個人不願者聽便!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