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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「各位同志,現在有一本好書,風靡海內外,足以看出人心趨向。寫這本書的志士,現在為滿清所壓迫,監禁在上海的西牢中,他是四川人,大名鄒容;他寫的書,名為『革命軍』。鄒容主張的『革命獨立大義』,一共有二十五條,我現在念幾條給大家聽:『一、中國為中國人之中國。我同胞皆須自認為自己之漢種,中國人之中國。』」

  剛念了一條,台下齊聲高呼:「『中國人之中國!』」接著便是如雷的掌聲。

  等掌聲停下來,孫逸仙繼續念道:「『一、所服從滿洲人之義務,一律消滅;二、誅殺滿洲人所立之皇帝,以儆萬世,不復有專制之君主;三、凡為國人,男女一律平等,無上下貴賤之分。』——」

  念到這裡,台下又爆發了熱烈的反應,攘臂齊呼:「一律平等!」

  等春雷樣的聲浪,稍稍平靜,有個人站起來問道:「孫先生,我可不可以參加革命?」

  「怎麼不可以?」孫逸仙高聲答道:「革命無分男女老幼,人人有責。」

  於是演說結束以後,即時有人加入興中會,由毛文明擔任介紹人;希爐埠終於也有了革命團體。

  * * *

  重回檀香山時,情況大不相同了;華僑雇了一班樂隊,打著旗子到碼頭上歡迎,與初次到達所遭受的冷落,有如天壤。

  歡迎的行列中,有一位黃旭升牧師,他是毛文明的親戚,事先接到介紹信,而且由報上讀到孫逸仙在希爐埠深受僑胞敬仰的消息,所以非常熱心;堅持要接孫逸仙到他的禮拜堂暫住。

  「孫先生,」他說:「我們雖是初見,我對你早有認識。你的言論、丰采、對理想的堅持、待同志的厚道,我非常欽佩。凡有可以效勞之處,請你不必顧慮初交,不便出口;儘管吩咐。」

  「承蒙見愛,心感之至。我也要向你請教,我應該做些什麼?」孫逸仙又說:「只要于革命有益,我生死以之;目前保皇會似是而非的說法,戕賊人心,我一定要作個有力答覆,希望你能支持我。」

  「當然!」黃旭升問李昌和鄭金:「孫先生在希爐埠的演說,很受歡迎。我們是不是在這裡也可以開一次大會,請孫先生主講?」

  「我贊成。而且我贊成大規模舉行;不但演講,還要回答大家的疑問。」

  「這是個好辦法。」鄭金說道:「不過革命要實行,實行要經費;我們不妨研究一個籌募經費的辦法。」

  「這方面我已經想過了。我把我的辦法提出來,請大家斟酌,看看是否可行?」

  孫逸仙是想發行一種「軍需債券」,每張十元,由他親筆署名。聽人自由購買,不作硬性推銷。鄭金認為這個辦法,收效不大;但孫逸仙卻另有作用,他想借此測驗華僑對革命的熱忱如何?也就是要求大家在興中會與保皇會之間,作一選擇。

  「我希望能讓大家有個自由表達意願的機會。有人贊成革命,然而不一定能夠參加興中會;他內心的想法,沒有機會表現,也沒有人知道,是很可惜的事。現在,買一張『軍需債券』,他所付出的不是十元錢,而是他的一顆心;我們所得到的更不止于十元錢,而是自動自發,贊成革命的一位同志。」

  十元錢的數目雖小,意義甚大。鄭金為孫逸仙所說服,由懷疑而轉變為熱烈支持,自告奮勇擔任了印製軍需債券的任務。

  * * *

  演講大會開了三天,檀香山的僑社也轟動了三天。每次大會都有幾千人參加,將當地最大的一家戲院,塞得滿坑滿谷;但是會場的秩序卻相當好,傾聽時肅靜無聲,只有到發問時,爭著想先開口,略見紊亂,然而卻更顯得熱烈。

  可惜的是,開會的時間只能定在上午;而且為了戲院要「清場」營業,不能不在中午時分結束。不過,在下午,孫逸仙仍舊有機會跟僑胞接觸;購買軍需債券的,絡繹不絕,當然要談談革命。有些僑胞知道他醫道高明,亦有專誠來請教的;遇到這樣的情況,他一定擱下一切,專心一意替病家診察;不但妙手回春,而且不受酬謝。有些好心而偏執的老先生、老太太,說什麼也不肯收回他們的謝禮,那就只有一個辦法,請他們購買軍需債券。

  軍需債券的收入,交由黃旭升、鄭金等人共同保管。這一筆經費對會務推進,自然大有幫助;但最使孫逸仙感到安慰的是,購買軍需債券的,頗多保皇會中的會員;當然,買了軍需債券以後,他們不會再參加保皇會了。

  於是保皇會的機關報「新中國報」的主筆陳儀侃寫了一篇「敬告保皇會同志書」,託名刊出,展開了無恥的攻擊。

  但是陳儀侃的文章,實在也可笑得很,他不懂西洋的邏輯,而理路又不甚清楚,所以立論矛盾百出,既言「保皇」,卻又有「驅逐異族」的大不敬之詞。引用西洋歷史,更如夢囈,指西元一千八百五十九年才出版第一本著作的達爾文,有提倡一千七百八十九年就發生的法國大革命之功。諸如此類的胡說八道,只能哄騙沒有智識的人。

  因此,孫逸仙用犀利的筆調,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「駁保皇報」的文章,在隆記報上發表,條分縷析,眉目醒豁,將陳儀侃駁得體無完膚。這篇文章動搖了許多盲目信從保皇會的華僑的意志,也為隆記報增加了不少銷路;當然更有助於興中會的發展。

  經過兩個月的努力,扭轉了黨務的頹勢;孫逸仙才得回茂宜島去省視老母楊太夫人和大哥德彰。

  * * *

  九年闊別,有著敘不完的家常;國而忘家的孫逸仙,這九年中為革命所經歷的艱險、心酸、淒涼,都溶解在溫暖的親情之中,很快地又激起了萬丈雄心,籌畫著孤身投向更廣闊的天地,展開更艱苦的奮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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