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 |
六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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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他先出城上船,略說經過,然後又上岸回到旗滿街;悄悄推門而入,進廳一看,原來有一處藥線大概不知為那位同志不小心踩斷了,以致未能引發炸藥。 這就只好再等一夜了,因為此刻天已大亮,德壽早已起身,不在後花園的上房,就炸不死他。同時又怕門戶虛掩,萬一為那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,真相盡露,所關不細。因此,他決定留守在那裡。 由於廚房裡的食物,早已吃得一乾二淨,史堅如只好挨餓。挨到第二天五鼓時分,如法泡制,重新爇香;同時再一次檢點了藥線,確定並無錯失,方始離去。 已經快出城了,史堅如突然想到萬一再遭遇同樣的情況,無人照管,全功盡棄。因而翻然變計,改投西城寶華大街長老會禮拜堂毛文敏的寓所休息;心裡七上八下,只怕炸藥不燃。 突然間,像打了個暴雷似地,驚天動地一巨響,將他驚得直跳起來;但是雖驚實喜,終於成功了! 炸藥是引發了,督署後花園的圍牆震坍了好大一段;經證實總督德壽,並未炸死,只是從床上炸摔在地下。 這就是說,炸藥的威力不夠,被炸的範圍甚小,德壽才會倖存。史堅如大為困惑,想來想去想不通何以致此的道理?決定到現場去看個明白。 顧慮到毛文敏會阻止他去冒險,史堅如只說易地而避,要雇一乘轎子到沙基;但一出寶華大街,改命轎夫直奔旗滿街。 街口下轎,從容步行,到了現場一看,但見瓦礫滿地,房屋已經倒塌。他怕其中有人埋伏,不敢進門,但也看出道理來了;房屋雖倒是震坍而非炸毀,看起來炸藥並未完全爆炸,是雷管不足的緣故。 參悟有得,史堅如深為悔恨,事先的研究,不夠透澈,以致功敗垂成;於是另一個念頭隨即浮現:為什麼不可以捲土重來,好好再炸它一次? 這番雄心,將他的沮喪、悔恨,一掃而空。決定另外找一處地方暫住,細細策劃;想了一下,覺得避到河南比較妥當。於是又雇轎子到沙基,渡河到了花埭。在那裡他有一個好朋友,是培英書院的教員,名叫徐甘棠。徐甘棠不是革命黨,但很同情革命;所以史堅如一到,就將實情秘密地告訴了他。 「不要緊。」徐甘棠倒很夠義氣,願意掩護他:「你在我這裡住幾天再說,我去打聽消息。」 消息很沉悶,只知道劉錦洲已經被捕。史堅如又覺得住在花埭,雖比較安全,但與同志隔絕,聯絡不便,於事無補。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還是回城為妙。 徐甘棠當然沒有必要留他,只諄諄叮囑一切小心;然後送他渡河。到了北岸,在油欄門鴻興客棧後門登岸,去訪一雙弟兄。 這雙弟兄姓胡,哥哥叫心澄,弟弟叫心泉;都是天主教士,因為沒有眷屬的,為了生活方便,都住在鴻興客棧。他們是有興中會正式會籍的革命同志,也是史堅如的至交;尤其是胡心泉,與史堅如更為投契。 「怎麼?」胡心泉一見驚問:「你還在省城裡?」 「是的,我一直沒有走。」 「各處都在搜查,你還是趕快到香港去的好。」 「堅如,」胡心澄也勸他:「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;你無論如何要避一避風頭。」 「不!」史堅如固執地說:「我不走!我決不死心,如果你們怕連累,我不會再來看你們。」 說到這樣的話,令人無詞以對。「那好,你就住在這裡好了。」胡心泉說:「我們出去打聽、打聽消息。」 消息還不錯。劉錦洲被捕以後,什麼話也不說,只在番禺縣大堂上,不斷地背「新約」。縣官裴景福認為他是個呆子,竟不難為他,當堂開釋。 「這可能是個陷阱。」胡心澄提出他的看法:「目的就在誘捕正兇;劉錦洲那裡一定暗中有人在監視,你決不能去看他,最好暫時不出門,看一看風色再說。」 史堅如口中答應,心裡卻全不知道一個「怕」字怎麼寫?第二天一大早回到他的老宅——史堅如的曾祖父史致光,是乾隆五十二年的狀元,做過雲貴總督;老家甚大,族人眾多,其中有個「七叔」,知道炸總督衙門出於史堅如之手,深怕累及全族,竟派人到東校場防營去告密。 這個防營的營官叫馬介福;他的隊伍就稱為「防字營」。當時派出一名叫郭堯階的偵探,帶同四名營勇,趕到史家大宅去抓人。而史堅如已先一步坐轎子走了。 於是問明方向,沿途追趕;轎夫一看情形不妙,抬到西關漿欄一家羊肉店門口,放下轎子,管自己逃走。史堅如正在詫異,郭堯階已經領人趕到;一下子抓住,解送南海縣衙門。 南海縣的刑房書辦問明情案,稟告知縣;認為牽涉教案,是件很麻煩的事,照管轄區分可以不受理。知縣認為這話很有道理,轉解番禺縣。 裴景福無法推辭,提堂審問;同時詳申上臺。這是件大案,當然要嚴追同黨;先是用好話騙,繼而用苛刑逼供。但史堅如那顆心,堅如鐵石,軟硬兩不吃,除了自承以外,別無口供;當然更不會牽涉任何人。 裴景福無法,只好就事論事,面稟總督德壽「請王命」斬決史堅如。家屬不敢收屍;是由李紀堂秘密派人收殮埋葬,墓碑上題名「司馬氏」,作為識別。 不幸的消息傳到旅居臺北的孫逸仙耳中,傷感不已。而一個月以後,楊衢雲又為兩廣總督德壽懸賞三萬兩銀子,刺死在香港,已回到日本的孫逸仙為之食不下嚥。到了第二年夏天,鄭士良又暴死在香港;據說也是清朝的官吏,買通鄭士良的朋友,在食物中下了毒而致命的。 革命連番遭遇挫折,好朋友又一個個死於非命;孫逸仙這一兩年中的心情極壞。但是,在表面上是看不出來,他依舊勤於讀書,勤於籌畫革命,勤于結納同志;其中最受他重視的是章太炎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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