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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「這我也想過了,只有坐轎子進去好。」

  「對的!」溫玉山說:「不過轎夫也得是熟人才好;不然會起疑心。」

  「這不要緊;我來!」孔武有力的宋玉臣說:「最好再找一位同志扮轎夫。」

  這個人卻很難找,大家在你一言、我一語提出人選時,史堅如默默不語在暗中盤算。

  等他盤算停當,大家也找到了一個適當的「轎夫」,此人與惠州義軍統將黃福同名,是個血性男兒,雖然為人比較粗魯,但不是由他單獨行動,亦不虞僨事。

  「很好!只要有氣力就行。」史堅如用低沉但很有力的聲音說:「事情要做得簡捷機密。我想應該這樣;到了動手那天,傍晚運炸藥到旗滿街,轎子進門就不要出來了;玉山、玉臣、那位黃同志,加上達成,連我一共是五個人,當夜動手挖地道,埋炸藥;預定五鼓以前畢事,大家撤退,留我一個人在那裡燃藥線。」

  「你?」宋少東不解地問道:「藥線一燃,不就立刻爆炸,你怎麼脫身?」

  這是對炸藥一無所知的外行話,史堅如微笑答道:「不要緊的,我可以讓藥線等我走了以後再燃著。」

  「噢,噢!」宋少東還是不明白究竟,不過也不必再問;只問自己:「那末,我們夫婦呢?」

  「賢伉儷自然早早離去,喔!」史堅如很鄭重地說:「務必請通知劉錦洲,不然事後追查保人,他脫不了干係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宋少東說:「我跟劉錦洲,都不要家了。我們自己會作安排。」

  為革命慷慨棄家,而態度是如此平靜;在座的人無不肅然起敬。練達成人如其名,練達老成,想得比較深;認為宋少東、劉錦洲二人,棄家亡命,需要一筆資斧,提議由史堅如捐助的革命經費中,提四百元分贈二人。

  大家一致同意,而宋少東怎麼樣也不肯接受,那就只好作罷。

  「倒是還有件事要早早商量停當。」宋少東將話從他身上扯開了去:「定在那一天動手,請速決定,我好有個預備。」

  「當然以沒有月亮的日子,比較方便。」史堅如說:「今天是月底,總得有四五天的功夫來準備,我看就定在九月初五吧!」

  「如果下雨呢?」鄧蔭南問。

  炸藥不能受潮,下雨天當然不宜動手;史堅如簡單明瞭地說:「下雨順延。」

  * * *

  九月初五是極好的天氣。黃昏時分,一頂轎子,悄然進門,宋少東隨即關緊大門;然後兩名「轎夫」宋玉臣和黃福,連同坐轎的溫玉山,一起將藏在轎椅下面的兩百磅炸藥取了出來,安置停當。

  「行了,」練達成向宋少東說:「你可以請了。我們香港見面。」

  「嗯,」宋少東倒有些戀戀不捨,「我坐一會兒再走。」

  「不必了,宋大嫂在娘家等著你呢!」史堅如說:「你走了,我們好早早動手。明天你靜聽佳音好了。」

  「好,我走。」宋少東說:「內人煮了一大鍋魚生粥在那裡;粉果在蒸籠上。東西很多,夠你們五位吃的。」

  等宋少東一走,五個人隨即飽餐宋太太手制的魚生粥和蝦餃、燒賣、叉燒包;然後閉目養神;直到起更時分,方始動手。

  「各位,我只有一句話!」史堅如輕聲囑咐:「聲音越輕越好。」

  大家都知道,隔著圍牆,就有督署的衛隊在徹夜巡邏;夜深人靜,如果有金屬碰擊的聲音,傳入隔牆之耳,會壞了大事,所以每個人都緊閉著嘴,只用點頭表示會意。

  於是史堅如領頭,提一把從香港運來的洋鍬走到後院;離督署圍牆兩尺之外,用白粉灑出一個方形,標示下手的範圍,在窗內發出來的燈光照映之下,清晰可見。

  一切行動的步驟和方法,都是早就細細談妥了的,所以五個人毫無瞻顧躊躇地,分據四方,將洋鍬沿白線插入泥地,提腳使勁踩下,往上一翹,立刻挖起一塊泥土,輕輕堆置在一邊。

  到這個時候,就見得書生無用了,史堅如挖不了幾鍬,已經氣喘見汗。黃福首先就忍不住,拉一拉史堅如,示意他到一旁休息。

  史堅如不肯,拉拉扯扯讓其餘三個人發現了,練達成急忙搖手,同時往裡一指,首先就走了進去。

  「我看這樣,堅如不必動手。」他看著大家說:「堅如注意牆那邊,替我們望風,如果隔牆有什麼動靜,趕快通知我們。」

  這也是個緊要任務,史堅如欣然接受。於是重新回到後院,分工合作;史堅如耳貼著牆,屏聲息氣,聽著隔牆得腳步近了,便示意大家暫息;等腳步聲一遠,繼續動手。

  就這樣停停息息,到了四更時分,掘成一個曲尺形的地洞,深約五尺,洞底向前又伸出去三尺,應已過了圍牆的界線。

  這就該養精蓄銳了大半夜的史堅如來動手了,合力將一大鐵桶炸藥抬出來安放在地洞底端,布好雷管,拉出一根藥線,直到廳堂上。

  「各位先走。」史堅如說:「我們在船上見。」

  「好,船上見。一切小心。」練達成說了這一句,領著溫玉山、宋玉臣、黃福,悄悄開門而去。

  於是史堅如將藥線縛在一束線香的中腰;接著用火柴點燃了線香,預計等它燃至中腰,延燒藥線,總在半個小時以後,盡有從容脫逃的機會。

  丟下火柴出門,順手掩緊雙扉,看一看表,正指清晨五時。史堅如深深吸一口清新空氣,滿心舒暢地在想,不妨聽到了爆炸的聲音再出城。因而不出較近的南門,反往較遠的西門走。

  走到西門看表,已經五點四十分了;誰知竟無動靜。

  史堅如大為困惑,決定回去看個明白;但到香港的輪船,即時開行,去而複返,時間不夠,在船上等候會合的同志以及他的一兄一妹,豈不焦急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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