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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窮途困境之中,聽見這樣俠義感人的話,孫逸仙有著無比的欣慰,伸出手來與那人相握:「謝謝你!」他問:「你能不能告訴我,他們對我將作怎麼樣的處置?」

  「我想,他們會偷偷地將你送回中國去處死。」

  「這是違反國際法的!」孫逸仙很認真地說:「是對英國政府的藐視及對英國法律的挑戰。我想請你替我送一封信給離此不遠的康得黎博士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於是孫逸仙取出一張印著Dr.Y.S.Sun的名片振筆疾書:

  * * *

  To Dr.James Contlie

  46 Dcrvonslhire St.

  Please take care if the messenge for me at present, he is very poor and will lost his work try doing for me.

  I was kidnapped into the Chinese Legation on Sunday, and shall be smuggled out from England to China for death. Pray rescue me quick?

  * * *

  寫完,悄悄交了過去,那人點點頭沒有說話,就隨著他的同伴走了。

  孫逸仙深信康得黎一定能夠援救他出險。難得有這樣一個好心人,能夠替他通消息出去,真所謂天無絕人之路!這樣想著,坦然進用了晚餐,然後靜靜地讀書——無書可讀,只有一本「新約」。

  * * *

  第二天音信沉沉,不能不令人懷疑,那封求援的信,是不是已經到達了康得黎的手中?

  「送到了!」那個年紀較輕的表現得異常慷慨的侍者說。

  而另一個人不同,「信沒有給你送去,」他說:「因為我們有我們的工作,不能隨便離開公使館。」

  相形之下,孫逸仙恍然大悟,表現得像騎士的,其實是小人,那封信一定被他告密了。而眼前的這個人是誠實的,只要他願意幫忙,應該是可靠的。

  「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喬奇·柯爾。」

  「喔,喬奇!」孫逸仙問:「你能不能為我做一件事?」

  「不!」柯爾坦率答道:「我們奉到命令,除了照料你的生活以外,不能為你做任何事。」

  孫逸仙這才感到事態嚴重。坐困愁城,想來想去,只有一條路可走;設法使任何一個人瞭解自己的處境,當作一件新聞去傳播,藉此傳入康得黎的耳中,自然會挺身相救。

  於是他用任何能夠得到的紙片,簡單寫上自己的遭遇;然後用一個仙令裹在紙片裡面,揉成一團,使勁向窗外扔了出去,希望落到圍牆外面的街道上,為任何路人所拾得。

  不幸地,竟是徒勞無功!因為圍牆實在太遠了,大部份都落在那座附屬建築物的屋頂上。而且,不久以後,就為使館中的人發覺,因而用螺絲將窗戶的外面加以封釘,只能從玻璃窗遙望悠然自在的行人,不復再能期望他們相援了!

  在這一籌莫展的牢籠中,他除了祈禱以求得心靈的寧靜之外,經常在思索的一個謎,就是何以使館方面,竟無進一步的行動?

  * * *

  行動是有的,只是極其秘密——總署的密電是在他被禁的第三天到達的,特別叮囑:「慎密辦理,不可為英人所知,致被反噬。應如何措手,悉聽主裁。」

  「應如何措手?」龔照瑗向翻譯官鄧延鏗說道:「你問問馬參贊!」

  經過鄧延鏗的譯述,馬格裡認為最妥當的辦法是,專雇一條輪船,將孫逸仙送回中國。否則,便須無條件釋放,仍舊雇用私家偵探跟蹤,探明行止,請示辦理。

  「雇一條輪船,費用怕不輕吧?」龔照瑗又說:「而且必得相熟的才好!」

  「我與輪船公司相熟。」馬格裡說:「費用總在七千磅左右。」

  七千金磅不是個小數目,龔照瑗便向外號「吳大頭」的隨員吳宗濂說:「請你擬個電稿,向總署請示。」接著又加了一句:「我想也只有照馬參贊的辦法了。就怕上頭捨不得錢!」

  接著龔照瑗又提出了一個看法,如果孫逸仙能夠帖然就範,則雇專輪載運回國的旅途中,就可以省卻許多麻煩。當然,這得下一番說服的功夫,不是利誘、就是威脅。這個任務便落在鄧廷鏗身上。

  此人其實無用,要他用什麼旁敲側擊的言詞,軟中帶硬,使人懾服,無異緣木求魚;在他看來,孫逸仙已無異「階下囚」,只要像縣官問案一樣,將刑具往地上一摔,堂下就會嚇得瑟瑟發抖,要他如何便如何。

  是抱著這樣的念頭,所以開門入室,鄧延鏗的神態異常傲慢,將椅子拉到中間坐下,兩隻腳伸得直直地,偏著頭,仰著臉說道:「今天是看同鄉的份上來看看你;你在這裡,生死攸關,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孫逸仙當然知道,然而在此妄人面前,絕不能示弱,當然便用毫不在乎的平靜聲音答道:「不然。這裡是英國。依照國際引渡的法例,你們先要拿拘捕我的經過,先通知英國政府,你倒想想看,英國政府能容忍你們這種非法的行為嗎?」

  「哼!」鄧延鏗冷笑:「我們為什麼要跟英國政府打交道?如今輪船已經雇好了,到那時候拿你捆起來,塞住你的嘴巴。一輛馬車送到碼頭;等上了船直接開到香港,海面上有水師炮艇在接,接到廣州,明正典刑。」

  「沒那麼方便。」孫逸仙報以微笑:「在船上我難道找不到機會和英國船員通消息?」

  「你快沒有這樣的機會!」鄧延鏗異常認真地分辯:「一上船,自有人嚴密看管,那裡容得你開口求援。」

  「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。莫非就沒有同情我的處境而為我打抱不平的人?」

  「你真是在做夢!」鄧延鏗說:「船公司是馬格裡參贊相熟的,雇船的契約,當然要寫明白,船公司的人,決不能違反主顧的利益,否則,就得負賠償的責任。你想他們會幫你的忙嗎?」

  「就算船公司站在你們這一邊,但是英國的警方、海關,不會聽命於你們。漫漫長途,處處檢查,隨時可以發覺你們的非法行為。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,你們的計畫一定辦不到!」

  鄧延鏗語塞,反而為孫逸仙沉著鎮靜,似乎充滿了信心的態度和言語所駁倒、嚇倒;在近乎惱羞成怒的情緒之下,露出了猙獰的面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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