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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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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 二十三 果然,十天之內,一連接到三道上諭。第一道是湖廣總督全保調任陝甘總督。第二道是德楞泰授為西安將軍。第三道于二楊都有關係:「寧陝鎮兵叛,各鎮兵臨陣逃散,固原提督楊遇春、甯陝鎮總兵官楊芳、河州鎮總兵官游棟雲均解任,交西安將軍、陝甘總督全保查明參奏。」 德楞泰對這第三道上諭,秘而不宣,因為解任聽勘,即須另外派人代理職務。楊芳正在辦理換防分批發遣事宜,關係重大,豈可換手。但儘管如此,消息還是外泄了,傳到寧陝以後,留在最後一批發遣,而仍在楊芳左右擔任衛士的蒲大芳,到中門上跟管家婆說,要見楊夫人。 「太太,」他說,「外面傳說,固原楊大人跟我們大人,都要拿問治罪了。可有這話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楊夫人答說,「不過,即使有這樣的事,亦不足為奇。朝廷自有紀綱,他治軍不嚴,亦是罪有應得。」 「這麼說,豈不是弟兄們害了大人?」 「都怪楊之震。他不怪你們,你們亦不必覺得不安。」楊夫人很懇切地說,「大芳,我同你們將軍,都希望你們能夠改過,好好當差。新疆是邊防重地,立功的機會很多,只要肯上進,不愁沒有出息。」 「太太是金玉良言,大家都會記在心裡。不過弟兄們都有點怕,大人治軍不嚴如果有罪,犯罪的弟兄怎麼能沒有事。大家怕的是,一到新疆算老賬,與其在那裡做遊魂野鬼,倒還不如死在家鄉好些。」 「沒有的事!」楊夫人說,「你們相信我的話,決不會再跟你們算帳,不過你們在路上鬧事,那就另當別論了。」 「太太的話,我們自然相信。不過聽說管新疆的松大人,一向獨斷獨行,不大講道理的。」 「他獨斷獨行,不講道理,總也不敢跟皇上作對吧?你們已經皇恩大赦了,怕什麼?」楊夫人略停一下又說,「你們如果覺得害大人受累,心裡過意不去,那就應該格外守法。不然的話,旁人就有話說了:你們看,楊某人不是治軍不嚴?」 「是。」蒲大芳心悅誠服,「我告訴弟兄們,一定格外小心。」 即因有此蒲大芳輸誠的表示,所以營官一直在擔心的,最後發遣的兩批人,一定會藉故鬧事,而竟服服帖帖,一切遵令而行,順順利利地出關而去。 任務告成,楊芳正待赴西安覆命時,德楞泰已派專差,送來一個包封,內有上諭抄本兩件,德楞泰私函一封。第一道上諭是:「楊遇春著降為甯陝鎮總兵官。固原提督著由直隸提督薛大烈調任,未到任前,仍由楊遇春署理。」 第二道上諭專為楊芳而發:「楊芳系營伍出身,洊膺恩擢,乃身為專閫大臣,平日馭兵,不能嚴明訓練,一味姑息,以博寬厚之名,致令兵丁不知軍紀,桀驁者糾眾倡亂,怯懦者臨陣潰逃,其咎實難寬宥,著即革職。其應得何罪之處,仍著德楞泰會同全保悉心詳議,具奏請旨。」 德楞泰的信中說:全保不日可到西安,薛大烈亦已馳驛來陝。楊芳要先將署理固原提督的印信,交還楊遇春,再交甯陝總兵的印。楊遇春則先交提督,再接總兵,兩人都要辦理兩次移交,而固原寧陝相去千里,太不方便,所以他想了一個變通的辦法,不妨派中軍將提督、總兵的印信,都送到西安,等薛大烈一到,三方面分別交接,最為便捷。 「信中沒有提到議罪的話,不過,這道上諭跟以前的那道有一點不同。」楊夫人問說,「不知道你發現沒有?」 「以前是『解任』,這回是革職。」 「還有!」 「還有?是哪一點?」 「有『會同』二字表示以西安將軍為主,似乎上面還有保全之意。不過革職已經定局了,我從沒有去過貴州,看來只有暫時回娘家。」 「先到了西安再說吧!」 於是先派人到西安賃房作公館,隨後楊芳親自攜帶印信與妻子進省。一到先去見德楞泰,談到夜深方始回來,神色頗為憂鬱。 「你說得不錯,上面確有保全之意,德將軍跟我說,他原來的意思,想定一個降三級調用的處分,可是已經革職了,革職以外再定罪,罪名就輕不了。他為我的事,愁得晚上睡不著覺。」 「『輕不了』,會是怎麼樣的重呢?」 「至少也是充軍。」 楊夫人不作聲,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你自請充軍新疆好了。那是個保全大家、立功贖罪的機會。」 楊芳為妻子那句「保全大家」的話提醒了,細細思量,愈想愈有道理。第二天一早去見德楞泰,開口問道:「大帥跟松將軍很熟?」 「你是說松筠松湘浦,怎麼不熟?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的。」 德楞泰與松筠都是蒙古人,雖不同旗,卻是三代的世交,聽說他們從小就是玩伴,楊芳便問:「照大帥看,松將軍是怎麼樣一個人?」 「大好人一個。不過不拘細節,有時到了糊塗的地步。他的笑話很多,大家都說你馭下太寬,不過比起松湘浦來,你也要自愧不如。有一回——」 有一回松筠宴客,有人遣急足來送信,要立等回音,松筠傳他到宴客之處,來人好奇,踮起腳看他請客用些什麼菜。松筠一眼望見,便即說道:「你中意我的菜,是不是?」立即命聽差撤下兩碗賞來人。在他身後的小書僮,從未見過這樣新鮮的事,不自覺地伸探頭注視,松筠又發覺了:「莫非你也歡喜?」又撤兩肴賞書僮。座客為之啼笑皆非。 又有一回,松筠奉召入覲,有幾個相熟的喇嘛有事求他,趕到涿州等候。松筠得知皇帝駐蹕圓明園,便借了喇嘛的馬,間道直奔圓明園進見,等在長辛店的家人都撲了個空。第二天他長子由海甸接他回家,行至中門,遇見一個中年婦人,松筠問道:「這是哪家的親戚?」長子答說:「這是姨娘啊!」松筠是個大近視,他的姨太太臉上有幾粒細白麻子,松筠納之十年,竟沒有看出來。 在辦教匪時,松筠總說教匪都是脅從,可以諭降。但事實並非如此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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