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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趨避之道,全在掌舵靈活,如果舵不管用,就一定會撞堆。羅思舉便從這一點動腦筋,秘密招募精通水性的土著,身帶極鋒利的鋸子,等私梟船過來,抓住舵板,大鋸特鋸,但並不鋸斷,「舵把子」仍能操作,要行過一段路,將近灩澦堆,半斷的舵板經水力激蕩,終於脫落,船身左飄右蕩,無法操縱,一條條都撞沉了。

  經此一番大創,私梟再不敢打著鑼,大呼小叫,闖關而過。

  「羅思舉還積了一件極大的陰功,」驛丞又說,「在那些私梟船裡面,還有好些人販子,帶著用賤價買來的良家婦女到下江去賣,運氣好的,給人家做姨太太、當丫頭;不然就落了火坑。等到私梟船不敢橫行,到關驗稅,查驗到那些良家婦女,追究起來,人販子都要充軍,就不敢再幹這種傷天害理的買賣了。」

  聽完驛丞的敘述,彭華仰慕英雄之心,油然而生,不自覺地說:「能跟羅思舉共事就好了!」

  「閣下的官銜是守備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守備管大營糧餉,也可以充任參將、遊擊的中軍官。不過,中軍管軍政——」驛丞笑笑不再說下去了。

  彭華心知,他是笑他妄想,初涉軍伍,何能處理軍政?但他另有想法:「我打算請勒大人派我到他那裡,替他打打雜,跟他學點東西。」彭華問道,「羅思舉為人好相與不?」

  「當然好相與,不然怎會有人肯跟他一起拚命。」驛丞問說,「閣下跟勒大人很熟?」

  「熟也不算熟,不過曾經有人替我引見過。」彭華不願提和珅的名字,只說能夠跟經略大臣勒保見得上面的原因,「這回我是上命差遣,有東西要面呈勒大人。」

  原來彭華早就呈文兵部請求分發四川。用兵之地,求才孔亟,自然一請一個准。兵部武選司的司官,以前到軍機處跟和珅同事時,彭華曾經照應過他,此時投桃報李,附帶替他找了個臨時的差使——皇帝賞賜勒保的一對大荷包,一隻白玉班指,交彭華帶到四川。這一來有盤纏可領,猶其餘事,最難得的是得以「馳驛」,六千里迢迢長途,一切不用費心。不過,既算專差,不能耽擱,此所以他連想到通州跟吳卿憐去辭行,亦未能如願。

  「勒大人前一陣子駐梁山,聽說要移駐達州,等我替你去打聽一下。」

  驛丞很熱心,親自出馬打聽勒保的行蹤,果然,已經移駐達州了。

  「達州在東鄉以西,那裡的路很難走,而且地方不安靖。我看,」驛丞沉吟了一會說,「只有通知大營,請勒大人派人來接。」

  「那不大好吧?」彭華躊躇著,他說,「還沒有見著勒大人,先就麻煩他。」

  「不然!」驛丞問道,「我看閣下帶著一個黃布包裹,那裡面是什麼東西?」

  「是皇上賞勒大人的一對大荷包,一個白玉班指。」

  「那閣下就是欽差囉!」驛丞很起勁地說,「皇上賞的東西,萬一叫人給搶走了,別說你擔不起責任,勒大人還會怪你大意,聽我的話沒有錯,請大營派人來接。」

  「此地到達州三天路程。」驛丞建議,「你自己寫封信給勒大人,我托人替你到大營投遞,大概六七天就有人來接你了。」

  彭華如言照辦。他一直在和珅身邊,達官貴人的八行書,不知看過多少,書信款式及措詞,頗為內行。這封信寫得言簡意賅,極其得體。驛丞看完,讚不絕口,隨即封好,托一個很老成的驛差,遞到達州大營。

  彭華對此驛丞的熱心非常感激,加以見多識廣,言語麻利,十分投緣,便有意結交這個朋友,行篋中帶了許多小件的珍玩,都是和珅平時隨手給的,當下開箱子找出兩樣禮物,拿塊繡花袱子包一包,親自去送驛丞。

  「承老哥種種費心,感激不盡。一點小東西,聊表微意。」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

  話是這麼說,仍舊將包袱解了開來,先看一個猩紅色的絲絨小盒,裡面是金光閃亮的一隻表,便即正色說道:「太貴重了!不敢領。」

  上來就碰了個軟釘子,彭華心想就萍水相逢的交情來說,確是太貴重了,只有說了實話,才可望他能夠接受。

  「實不相瞞,這只打簧表,在你看或許貴重了一點,可是我說句放肆的話,這樣的表,我有三隻。老實奉告吧,我原是和中堂身邊的人。」

  「和中堂?就是今年正月裡出事的和中堂?」

  「是。」彭華又說,「你不必客氣,而且這也不是什麼不義之物,都是他自己給我的,來路非常清白。」說著拿起表,撥動機鈕,將表湊近驛丞耳際,只聽清脆嘹亮地先打三下,再打一下,又打五下,「此刻是三點一刻加五分,申正一刻過了。」

  驛丞愛不忍釋,終於收了下來,接著檢視另一樣禮,一個長形皮套,兩截尺許長的木棍,不識其物,只是把玩猜測。

  「這是一支手杖。」彭華將兩截木棍接上一起,轉了一下,有個搭襻扣住,成了整體,「雖是濟勝之具,可也是防身利器。咱們來試一試。」

  「怎麼試法?」

  「偽裝我拿手杖揍你,當頭砸了下來,你一定奪我的手杖,以便反擊。是不是?」

  「是,應該是這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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