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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綜理皇后喪儀,由履親王允祹領頭,凡是大喪禮儀,必須參考成例。皇帝面諭:應照元後的禮節。而先朝元後崩于皇帝在位之日者,只有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,孝誠皇后赫舍哩,因為生廢太子允礽難產,結果子存母亡。但孝誠皇后崩逝時,正逢聲討三藩,恐怕京外各衙門舉哀,會引起誤會,以為皇帝駕崩,搖惑軍心,關係極大,所以各省官民,皆免治喪。由於相沿,未加改正,皇帝特諭,應比照明朝的會典辦理,所以喪儀之盛,過於先朝的皇后。

  接著皇帝又頒下一道朱諭,字是御筆,文章卻出自南書房翰林,是典麗堂皇的四六:「皇后富察氏,德鐘勳族,教秉名宗,作配朕躬二十二年,正位中宮一十三載,逮事皇考,克盡孝忱;上奉聖母,深蒙恩愛。問安蘭殿,極愉婉以承歡;敷化椒塗,佐憂勤而出治。性符坤順,宮廷肅敬慎之儀;德懋恒貞,圖史協賢明之頌。覃寬仁以逮下,崇節儉以禔躬,此宮中府中所習知,亦億人兆人所共仰者。茲於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崩逝,眷惟內佐,久藉贊襄,追念懿規,良深痛悼,宜加稱諡,昭茂典於千秋,永著徽音,播遺芬于奕禩。從來知臣者莫如君,知子者莫如父,知妻者莫如夫。朕作賦皇后挽詩有『聖慈深憶孝、宮壼盡稱賢』之句,思惟『孝賢』二字之嘉名,實賅皇后一生之淑德,應諡為孝賢皇后。」

  不僅有朱諭,而且特召親貴大臣至乾清宮,垂涕以道皇后溫良恭儉的盛德。又說,往常與皇后閒話家常時,皇帝問她有何願望?皇后答說,天子萬年,她自然去世在前,身後若蒙賜諡「孝賢」,則在九泉之下,亦當含笑,所以特為順從皇后的遺志。說得聲淚俱下,幾乎讓人忘卻皇后到底是怎麼死的。

  此外還有許多安慰皇后的舉動,一件是公開宣諭,痛責已成年的大阿哥「遭此大事,竟茫然無措,於孝道禮儀,未克盡處甚多」,歸咎于師傅教導不善,罰薪一年示儆。

  一件是加恩領侍衛內大臣戶部尚書傅恒,贊他「才具優長,恪勤素著」以外,特別稱道他護持皇后梓官,「一路來日夜勤勞,殫竭心力,大小事務,均得妥協就緒,不致煩勞朕心,深可嘉尚」,著加「太子太保」官銜,以示優眷。

  光加宮銜,猶覺不能撫慰傅恒,皇帝便將協辦大學士阿克敦找個過錯免職,拿傅恒補了協辦大學士,同時由戶部調六部之首的吏部。這一下傅恒由裙帶上入閣拜相了。

  皇后既死,在皇帝這方面是沒有什麼顧忌了。但有傅恒在,畢竟不便常常假借太后或太妃的名義,宜召傅夫人入禁中。因此,皇帝決定找個機會,將傅恒調了出去。

  本來這是很容易的事,外放總督,傅恒便須離京。但這樣做法,很不妥當,第一、協辦大學士外調總督,在體制上是貶斥;第二、傅恒外放,自然攜眷赴任,皇帝反而自尋相思之苦的煩惱了。

  事有湊巧,西南大金川的土司莎羅奔作亂,皇帝以大學士訥親為經略大臣,赴四川督軍。莎羅奔只有三千人,但建築碉堡,憑險而守,訥親竟奈何他不得,上奏請增兵至四萬,到來年大舉進攻。

  這是皇帝即位以來第一次用兵。對方不過小小一個土司,以重臣督師,居然師老無功,豈不為四夷所笑?而況敵人只有三千,卻說要動用四萬人才能致勝,可見得訥親無用。同時皇帝由於皇后赴水自盡這重公案,外間必有非議,一方面要立功挽回顏面,一方面要立威來鎮懾人心,正好借訥親的人頭一用,附帶將傅恒派了出去,豈非一舉數得之事?

  於是,皇帝斬訥親於軍前,命傅恒暫管川陝總督,經略軍務。接著,將他由協辦大學士升為保和殿大學士,發京師及各行省滿漢士兵三萬五千,並由中部及各省共撥餉銀四百萬兩備用,另發內帑銀十萬兩備犒賞。

  出師之前,皇帝親自至「堂子」告祭祖宗,並遣皇子及大學士來保,送至良鄉。那番威儀之盛,只有當年撫遠大將軍「十四爺」代替御駕親征可比。

  傅恒自然感激涕零,文武大臣亦懍然于皇帝的威福不測。只有傅夫人別有感受,她知道,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。

  「我對得起你們富察氏了吧?」皇帝這樣問傅夫人。

  「是的。皇上很周到了。可惜……」

  「怎麼?」皇帝追問,「為什麼不說下去?」

  「只有一個人對不起。」

  「誰?」

  「咱們的兒子。」

  皇帝低頭不語,好半天才說:「福康安,在漢文中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名字。你放心,我一定會讓他名副其實!」

  (全書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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