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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三


  等皇帝將這話問了出來,訥親臉無表情地答說:「聖祖南巡,非為游觀,完全是河道、海塘,關乎東南數千萬的身家性命。東南財賦之區,國家命脈所寄,運河則貫通南北,倘或阻塞,南漕無法北運。京餉都會發放不出。是故蘇杭雖一無足觀,聖祖不憚跋涉,仁君深仁厚澤,深入民心。如今海塘、河道,經臣親加勘察具奏,請派大員主持修理,足可料理其事,實不必上煩睿慮,更不必有蕩聖駕。」

  這番話義正辭嚴,但不免帶著教訓的意味,而且語氣中似乎認定了皇帝南巡,只是為了遊觀,這當然使得皇帝很不舒服。不過,他到底是經祖父與父親嚴格教導過的,深知處理國事時,雜入個人的感情與意氣,非常危險。因而還是溫言慰諭,打消了南巡的念頭。

  不過,這只是暫時抑制,每每讀到唐詩宋詞中,描寫蘇杭兩地及其他江南各處的風光,就會悠然神往,思念不已。

  「說什麼貴為天子?」皇帝向傅夫人發牢騷,「不過想出去逛一逛,都不能如願。」

  傅夫人亦聽說了,只要皇帝一提起南巡,大臣或者諫阻,或者保持沉默,作為無言的反對。多年相處,儼如夫妻,她對皇帝的性情瞭解極深,他有耐性,但有限度,超過他所忍受的程度,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令人驚愕的事。因此,他的這種不滿的情緒,必得設法宣洩,才不會激出變故來。於是她說:「皇上亦不必跟人商量,悄悄兒預備好了,再找一個題目,直接降旨,定期南巡,豈不乾脆?」

  「對!」皇帝深深點頭,「我早該這麼辦的。」

  「早了也不行。總要國泰民安,升平無事。皇上奉太后去巡幸,逛一逛名山勝境,百姓才無話說。而且也必得如此,玩得才痛快。不然人在江南,心在京城,心掛兩頭,就沒意思了。」

  「說得不錯。這兩年年成很好,各地亦都平靜。」皇帝又說,「居安思危,就怕海塘潰決,我應該親自去看一看,才能放心。」

  題目已經找到了,尤其是「居安思危」這句話,措詞極妙。皇帝在這片刻間下定了決心。

  「我想派傅恒先去看一看,水陸兩運的情形到底如何?訥親的話,我不大相信。」

  於是傅恒受命以校閱東南駐防旗營,各旗綠營及水師的名義遍歷江南勝地。去了兩個多月,傅夫人發覺她又懷孕了。

  懷的是龍種。太妃認為這一次可以保全了,因為可以冒充為傅恒之子。傅夫人心裡有數,仍舊以打胎為宜,但親戚女眷很多已知道她「有喜了」,形禁勢格,無法私下動手腳,只好坐視腹部日漸膨亨。

  等傅恒回京覆命。他妻子已經不宜於出門了。相見之下,彼此都有一種難言之隱的苦悶。好在此時夫婦已不宜於同房,傅恒便在書齋設榻,難得回一次上房,倒免了好些窘迫之感。

  這天是皇后千秋吉辰,事先傳諭命婦凡懷孕在身,或翁姑有疾,需要侍奉湯藥者,不必進宮叩賀,傅恒便單獨到宮門請安,皇后派管事太監傳宣召見。

  皇后是要問問娘家的情形,而傅恒神情抑鬱,似乎有著濃重的心事,及至問到他妻子待產的情形,更有痛心疾首的模樣,倒使得皇后大惑不解了。

  「怎麼回事?人丁興旺還不好?你幹嘛一臉的委屈?」

  「唉!」傅恒歎口氣,「我不知道該怎麼說!」

  一聽這話,皇后疑雲大起,向左右說一聲:「回避!」

  於是一殿的宮女都退了出去,太監本來在走廊上待命,此時亦都退到了院子裡。

  「有什麼話你說吧!」

  傅恒膝行兩步,跪近皇后說道:「那個孩子不是我的!」

  皇后大驚。「你怎麼說?」她問,「不是你的是誰的?」

  「我不敢說。」

  雖不敢說,事實上已等於說了。皇后也風聞她的弟婦在太妃那裡,常跟皇帝關起房門,一談個把時辰,不想果有其事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不是你的?算日子是你下江南以前有的喜。」

  「日子不錯。不過,有一點是第三者不知道的。我在動身以前,就有兩個月沒有跟她在一起了。」

  「那是為什麼?」

  「總為不湊巧,她打熱河回來,我不是到泰陵去勘查工程,就是奉旨視察倉場。要不然正好遇到她身上來。算起來至少五十天不曾同房過。」

  「那——」皇后自語似地說,「這件事可怎麼辦?」

  傅恒到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做了件極傻的事。平常人家如果受了姊夫這種欺侮,可以向姊姊哭訴,多少可以出口氣。唯獨姊夫是皇帝,能怎麼辦?皇后能跟他吵一架,還是數落他一番?

  早知如此,不如不說。如今讓皇后一問,唯有喪著臉說:「我看是沒有法子。」

  皇后當然也很生氣,胸前讓一股酸味堵得很不舒服。她心裡恨弟婦不知廉恥,也恨胞弟懦弱,竟不能約束妻子。不過傅恒已經受了極大的打擊,她亦不忍再發牢騷,來刺激他。

  「我還聽說,這是第二胎。」傅恒索性將藏在心中的事,都抖了出來,「頭一胎是打掉的。」

  「打胎?」皇后問說,「家裡那麼多人能瞞得住嗎?為什麼我早不知道?」

  「不是在家,是在太妃那裡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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