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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


  原來這也是皇帝承歡膝下之一道。凡遇命案、盜案以及逆倫重案,譬如子烝父妾等等案件,刑部照例要具議奏請皇帝裁奪。天下之大,這樣的案子無日無之,皇帝記了許多在心裡,陪太妃閒談時,常拿來作為話題。

  這天皇帝講一件疑難的案子,山東沿海的一個縣分,有個土豪「扒灰」,與兒媳婦奸生了一個兒子。這個土豪喪盡廉恥,居然霸佔了兒媳婦,他的長子憤無所泄,把他父親與他妻子所生的兒子殺掉了。

  「這個犯人判罪的輕重,要看他所殺的是什麼人?照表面看,是殺子。實際上則是殺了同父異母的弟弟。」皇帝問道,「娘看,應該判他殺子,還是殺弟?」

  「你怎麼判呢?」

  「他父親與他妻子的姦情,並未揭破,算起來是殺子。」

  「實在是殺弟弟。」

  「是啊!麻煩就在這裡。」

  太妃靈機一動,立即接口。「遇到這種事,總是麻煩,有了孩子,尤其麻煩。」她說,「我倒也說段故事你聽。」

  「是!我聽著。」

  「從前有家人家,男主人年紀不大,長得挺漂亮的,他的表兄出了遠門,將妻子寄在他家,哪知他把表嫂勾搭上手了。」

  說到這裡,太妃停了下來,去看皇帝的臉色。他卻毫無表情,顯然還未想到太妃的故事別有含義。

  「這樣過了有半年,表嫂懷孕了。丈夫好久不在家,忽然有了孕,算日子可知是個私生子,他表嫂就要打掉。他說,他還沒有兒子,央求表嫂生下來,冒充他妻子所生,他表嫂沒法子,只好依他。」太妃停了一下說,「像這種事,怎麼能瞞得住,孩子不曾滿月,他表嫂一脖子吊死了。你倒說,是誰的錯?」

  「自然是這家人家的男主人錯,應該讓他表嫂把孩子打掉的!」

  「原來你也這樣說!」

  皇帝不知太妃的話意何所指,不過話中有話,決無所疑。他很想太妃會有進一步的透露,可是沒有。

  直到辭去時,一直不曾明白。太妃卻心中雪亮,確信傅夫人的顧慮,完全是杞憂,所以等皇帝一走,立刻將她找了來,屏人密談。

  「你的麻煩,你不妨明天自己跟皇上說,包你能夠如願。」

  傅夫人一驚。「乾媽跟皇上說破了?」她問。

  「沒有。我給他編了個故事,把他的想法套出來了。」太妃將經過情形為她說了一遍。

  傅夫人又驚又喜,同時也很奇怪。「乾媽的手段真高!」她笑著說。

  「我也是跟你學的。先還想不起,是秀秀提醒我——」

  「怎麼?」傅夫人驚惶地問,「她知道了?」

  「是的!我告訴她的。」太妃問道,「你想,你做這件事,能少得了她嗎?」

  想想也是,傅夫人釋然了。到得第三天午後,皇帝悄然蒞止,她將一直瞞著他的秘密和盤托出,同時提出了要求。

  皇帝恍然大悟,不免慚愧。「咱們這一段兒讓娘也知道了。」他躊躇著說,「我倒有點怕見她老人家的面了。」

  「我都老著臉皮說了實話,皇上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?」

  皇帝想了一下說:「這也不去說它了。我倒跟你商量,有沒有法子,能把孩子留下來?」

  「沒有!」傅夫人斷然決然地說,「不等孩子下地,我的命就沒有了。再過兩個月,捧著個大肚子,我怎麼見人?」

  「好吧!只好依你。」

  「太妃說,本來不打算讓皇上知道的,可是想來想去,沒有法子不讓皇上知道。不然,第一,這個責任誰也擔不起;第二,這件事沒法子做得秘密。」傅夫人又說,「如果皇上願意給我恩典,我只求皇上務必將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。」

  「你說吧!要怎麼做?我全依你就是。」

  傅夫人想了一下說:「我是這麼在想,如果皇上奉太后回鑾了,這裡沒有那麼熱鬧,消息就不容易漏出去。其次,皇上一定得派一個妥當的人照料,這個人還得很有權柄,說什麼就是什麼才好!」

  「行!全依你。」

  皇帝說這話,極有把握,因為序入仲秋,本來就快回鑾了。至於託派一個人,既要妥當,又要有權柄,說什麼就是什麼,看似不易,其實不難,因為只要妥當就行,至於權柄,可假皇命以行。皇帝已決定派鐘連幹這個差使,他是御前侍衛,口銜天憲,誰敢不遵?

  ***

  皇帝的生日快到了,八月十三。

  每年此時,太妃總有一段很不快活的日子。從一鉤眉月開始,往往在露冷風清、桐葉初飄的空庭中,悄然獨坐,凝望蒼天,不辨心中是何滋味。這樣過了上弦,月輪漸圓,到得八月十二已經清光滿地,想到一交十三子時的光景,更是淒回欲絕,連帶那個中秋亦就枉稱佳節了。

  今年可是大不相同,她老早就在盤算了,如何得能跟皇帝一起過生日?這個念頭,也曾跟傅夫人提過,但尚無結論,便有了那件意外的發現。及至料理得有了一個初步的結果,已是桂月掛林梢的八月初七。

  「皇上的生日快到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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