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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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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后的語氣,帶些皮裏陽秋的味道。皇帝裝作不解,答一聲:「不累!兒子補睡了一覺。」 談到這裏,太后要考慮了。皇帝一味裝糊塗,說假話,拿他無可奈何。除非進一步揭破真相,不然就無話可說了。 想了好半天,太后歎口氣說:「唉!教我怎麼說呢?你是萬乘之尊的天子,自己也該知道關係重大。」 「是!」皇帝低著頭說。 「老古話說的是:皇帝背後罵昏君。你是聰明人,應該想到一句話: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」 這話相當重了,皇帝不能沒有表示。「請太后明示,」他說,「兒子做錯了什麼,讓人在背後罵昏君?」 太后大出意外,不想皇帝的嘴這麼硬,想來想去,總覺得不忍再往下說,只好又歎口氣:「你也別讓我太為難!」 聽得這話,皇帝不敢再強辯,同時也完全明白,必是皇后告的密,而且還很可能向太后泣訴委屈。 回到自己船上,皇帝從頭細想,越想越覺氣忿難平。顯然的,當這天早晨省視太后時,她對帝后的格格不入,是一種困惑的神色,證明她那時根本還不知道他與傅夫人之間的一切。 這就可以知道,皇后是在等他走以後才告的密,倘或是在此以前,猶有可說。自己已低聲下氣,在暗中表示了歉意,而竟絲毫不肯見諒,足證已無夫妻之情,而況,此是何事?就為了她母家的聲譽,家醜亦不應外揚。太后使用了「皇帝背後罵昏君」這樣措詞嚴刻的話,可知知道這件事的人,一定不少。這當然是皇后在宣揚的緣故。 轉念到此,懊惱萬狀。恰逢鍾連來報,皇后已宣召傅夫人前去問話,皇帝毫不考慮地起身就走。 *** 「弟妹,我一直到昨天才知道,你也啟駕來了。」皇后問道,「為什麼不正大光明地去見太后?」 傅夫人低著頭認錯:「這是我不對。」 「這件事還不算不對。我且問你,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?」 傅夫人故作不解地反問:「皇后是指哪件事?」 「你不是說了,不跟皇上見面?」 「是!」傅夫人答說,「有好幾年,我都躲著皇上。」 「那麼這一次呢?是躲不過了?」 「是!」傅夫人坦然承認。 這一來皇后反倒無話可說,僵持了好一會,她想出一句話來說:「你也應該知道,人言可畏。」 「是!」傅夫人搶著說道,「我知道,所以我不敢露面,可是沒有想到,皇上放不過我。」 聽她這樣侃侃而談,並無認咎之意,皇后不由得氣往上沖。「哼!」她冷笑著,「那當然是因為你有教人忘不了的好處。是嗎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傅夫人冷冷地回答,有些頂嘴的意味了。 「你不知道,我該問誰呢?」 「問皇上。」 「你別開口皇上,閉口皇上。」皇后怒不可遏,厲聲喝道,「替我跪下!」 傅夫人沒有料到皇后會變臉,站起身還在遲疑,首領太監在一旁提示:「遵懿旨!」 傅夫人知道,再不知趣,面子上難看的事還有,只好委委屈屈地跪了下來。 就在這時候,只聽岸上、船頭一聲一聲地在喊:「萬歲爺駕到!」 一聽這樣傳報,皇后與傅夫人都深感意外,一時亦都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,於是在旁侍立的首領太監提醒了一句:「請皇后接駕!」 皇后起身接駕,傅夫人卻仍在惶惑,想站起身來卻又不敢,跪在那裏又覺羞辱難堪。想到自己是為皇帝受過,頓覺萬分委屈,眼眶一酸,熱淚滾滾而來。 此時皇后已在艙門請安接駕,皇帝倒是親手扶了她一把,但一進中艙,看到跪在地上的傅夫人,臉色不由得就變了。 「怎麼一回事?」他問話的聲音,很不自然。 不問還好,一問傅夫人更是禁不住哭出聲來。見此光景,皇后心頭火起。「哼!」她冷笑一聲,「早不哭,晚不哭,皇上來了你哭!你是哭給皇上聽是不是?」 言語尖酸,皇帝大起反感,自己是「一案同謀」的「共犯」,傅夫人跪在那裏,也就等於自己受辱一樣,當即說道:「何必呢?論公,她是命婦;論私,你們是至親,也該留她一點面子。」 皇帝居然如此袒護,皇后既驚且憤,臉色也就很不好看了。 「論公,我處罰命婦,就跟皇上處罰大臣一樣;論私,既是我的至親,請皇上不必過問。」 這一番理由駁得皇帝啞口無言,有些惱羞成怒了。「莫非你的行為逾分,我就問不得一句?」皇帝沉著臉說。 「我的行為沒有逾分,行為逾分的不是我。」 針鋒相對的答話,使皇帝越發難堪,鐵青著臉問:「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?別的不說,她替你伺候太妃,總也應該有點情分吧!」 「哼!還提伺候太妃,我都替皇上害臊!」 「什麼?」皇帝大怒,「你說的話你想過沒有,你眼睛裏還有我,還有太妃沒有?」 「我很敬重太妃,可是——」皇后又是一聲冷笑。 這聲冷笑充滿了輕蔑的意味,皇帝怒不可遇,朝傅夫人說:「你起來,有我!」 「不准起來!」皇后的聲音更大。 傅夫人覺得皇后實在太過分了,忍不住哭倒在地。皇帝心如刀絞,想上前相扶,不道皇后也正走了過來,本意是想指著傅夫人訓斥她幾句,然後赦免了她,而皇帝卻誤會了。 皇帝誤會她將動手毆辱傅夫人,尤其是當皇后戟指相指時,在皇帝看,恰恰證明了他的意料不錯,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橫,去勢太猛,而又適逢其會,「拍」地一聲,正好反手一掌,打在皇后臉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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