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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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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夫人無法測度他不願說出來的一句話是什麼,只說:「兒媳婦應該見見婆婆。我看太妃今天很高興,如說還有一點不足,只怕就是這件事了。」 「不要緊!明天我讓皇后來。」 「那最好。」 皇帝點點頭。「你呢?」他問,「今天在這裏陪娘?」 「是!」 「那,我就把娘交給你了。」 對話完全是同胞兄妹的語氣,傅夫人頗為感動,很認真地說:「皇上請放心,我一定侍奉得好好的。」 「是的!我很放心。」 皇帝掉轉身去,忽又止住,慢慢轉回身來,看了她一眼,低頭不知在想一些什麼。及至再次抬眼時,她不由得心跳加快,因為那雙眼中所流露的愛慕,是決不會見諸兄妹之間的。 「再說吧!」皇帝輕聲說道,「一切心照不宣。」 *** 皇帝最後的那句話,以及最後所看她的眼色,一直縈繞在她心頭,以致於跟太妃談話,都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。 「女兒,」太妃慈愛地說,「你好像有點心事,是不是不放心你女婿?」 「我不放心他幹什麼?」傅夫人笑著回答。她心裏在想,自己的神態一定已讓她看出來了,如果不承認,她一定會不斷地追問,到第二次再讓她發現,就會疑心是在騙她。這樣好的關係,無緣無故讓她減少信心,太可惜了! 因此,她覺得不妨承認有心事,但得另找一個理由。這不難,現成有的,離京時她的幼子在發疹子,本就不能令人放心。 「我在想我的小兒子,不知道疹子發得怎麼樣了。」 「喔,在發疹子!」太妃也有些替她擔心。 「不要緊的!」 「你幾個孩子?」太妃問說。 「兩個,都是男孩。」 「一定長得又壯又聰明。」太妃不勝嚮往地,「我真想看看他們,叫我一聲奶奶。」 這是漢人稱呼祖母,旗人不這麼叫。傅夫人想起皇帝的話,便對太妃說:「孩子們可不應該這麼叫。」 太妃也醒悟了。「叫什麼都可以。」她說,「要緊的是,讓他們親熱親熱我。」 於是由她的兩子談到皇子,那是太妃嫡親的孫兒,自是更想親一親,可惜皇子皆未隨扈。 「請安置吧!」傅夫人陪坐到起更時分,笑著說道,「今天晚上,乾媽可睡得著了。」 *** 皇后倒是第二天一早,就來謁見太妃,也按宮中的規矩,對親生母妃,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禮。不過婆媳之間,似乎無話可談,因為皇后不知道說些什麼好,太妃亦就無法跟兒媳婦親近,客客氣氣地坐了一會,皇后告辭。從此以後,一連五天,沒有來過。 皇帝是天天來,不過來的時候不一定,或早或晚,總有好一會兒逗留,常是親自檢點,看哪裏少了些什麼,或常有什麼新奇的事物可以娛親的,每每派一個二等侍衛名叫鍾連的送來。 這一天上午來過了,午後忽又駕到,四月底的天氣,已經很夠熱了。太妃正在午睡,傅夫人亦剛睡下,得知信息,趕緊起身接駕。 「太妃呢?」皇帝問道,「在午睡?」 「是。我去通知。」 「不!不!不要叫醒娘。」皇帝又問,「秀秀呢?」 「有個相好的宮女病重,她探病去了。」 「那,只有你一個人?」 「那些不是?」傅夫人指著在廊上侍立待命的宮女說。 「不必讓她們伺候,留下一兩個照料茶水就可以了。」皇帝問道,「你帶來的兩個人,似乎很得力。」 傅夫人這趟來,與以前不同,不必冒充宮女,而是以命婦的資格入宮,所以隨帶兩名侍女,一個叫榮福,一個叫榮安。她們不是宮女,所以不能在御前行走,不知皇帝何以知道這兩個人很得力。 「你把她們叫來,我看看。」 於是榮福、榮安奉召而至,行了禮都跪在那裏,低著頭等候問話。 「你們都起來。」 「是!」兩人同聲答應,起身站在一邊。 皇帝問了她們的名字,又問伺候傅夫人幾年了?榮福年齡較長,由她答奏,說是從小便伺候傅夫人的。 「原來是你娘家帶來的人。」皇帝對傅夫人說,「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囉?」 那又何消說得?不過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?所以這樣答說:「她們也不敢不忠。不然,紀綱何在?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,忠心要發自內心,才會處處衛護著主子。」皇帝突然轉臉問二榮,「你們都見過太妃沒有?」 「是!」榮福、榮安齊聲回答。 「我想跟你們主子商量,撥一個去服侍太妃。不管誰去,我待遇一樣,讓內務府撥一份宮女的月例銀子給你們。」 「是!」榮福比較機伶,一拉榮安說,「給皇上磕頭,謝皇上的恩典。」 兩人磕過了頭,皇帝吩咐她們暫且退下,然後向傅夫人說道:「秀秀一嫁,娘面前不能沒有一個得力的人,我看這二榮不錯,你挑一個給娘。」 傅夫人始終還不明白皇帝的意思,剛才不便攔阻,此刻卻要問了。「宮女上千,莫非就挑不出一個好的來?」她說。 「你捨不得放人?」 「怎麼會?」傅夫人說,「我是覺得她們不是宮女,在宮內當差,顯著不合適。」 「沒有什麼不合適。對外面說,只道是太妃自己看中的,而你,作為太妃的義女,也很願意,讓得力的丫頭代你孝順太妃。這不是名正言順的事?」 傅夫人笑了,「什麼事,到了皇上口裏就有理了。」她隨又正色問道:「皇上這麼做,到底是為了什麼?」 「你先不用問。我倒問你,兩個之中,誰比較機警?」 「自然是榮福。」 「那就把榮福派到太妃那裏。」皇帝笑道,「這一來,咱們就方便得多了!」 聽得這話,傅夫人頓時心頭亂跳,滿臉緋紅,一半畏怯,一半警告似地說:「這裏萬萬不行!」 「那麼,哪裏才行呢?」 經此一問,傅夫人才發覺自己話中有語病,越發忸怩不安了。 「你不必擔心!」皇帝是安慰,也是鼓勵,「你只要不太重視這件事,就不會有人注意。」 「這件事,我又何能不重視?」 皇帝語塞,也不敢造次,換個話題問道:「那個鍾連,你看怎麼樣?」 「鍾連?」傅夫人問,「是誰啊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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