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乾隆韻事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一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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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」傅夫人說,「當時皇子問的一句話是:『媽,什麼叫鬍子?』」 「這句話可問得絕了!」秀秀接口,「他見過的男人,只有太監,自然不知道鬍子是什麼樣子。」 「那怎麼辦呢?」李姑娘問。 「只有解釋給他聽,先說嘴上長了毛,皇子不懂嘴上長毛又該是怎麼個樣子?有個宮女想出一句怪話,讓皇子明白了。」傅夫人有意逗樂,笑著說道,「這句話又得讓乾媽跟秀秀猜了。」 猜來猜去猜不到,還得傅夫人自己說出來,那句話是「嘴唇上長了頭髮的。」李姑娘與秀秀大笑,笑停了追問,皇子見了「嘴唇上長頭髮」的,是何光景? 「自然是極圓滿的結果。皇子下了軟轎,拖著一頭好長的頭髮,走上殿去,撲在成化爺懷裡,響響亮亮地喊一聲:『爹!』這一聲可把成化爺樂壞了,一面淌眼淚,一面親兒子,殿上殿下,無不是又陪眼淚又陪笑。」 於是李姑娘與秀秀也有一番議論與讚歎,等她們說完了,傅夫人才又接著講下文。 「成化爺先把程敏叫到跟前,細問皇子出生經過,程敏不能把萬貴妃說得太不堪,描了好多話。成化爺也不大在意這一點。反正有了皇子是普天同慶的一件大喜事。第一件要辦的大事是,派司禮監通知內閣各位相爺,有此意外一喜。接下來是派人去宣召紀氏。」 說到這裡,傅夫人停了下來,裝著喝茶,用眼去覷李姑娘,只見她怔怔地仿佛神思不屬。傅夫人猜不出她心裡想的什麼,但脫不開紀氏母子是毫無可疑的。 「說呀!壽珍,」秀秀催問著,「宣來以後怎麼樣?」 「沒有能宣得來。」 「為什麼?」李姑娘問。 「死了!」 「死了!」李姑娘變色,「讓萬貴妃害死了?」 「不是!那時候萬貴妃還不知道。」 「就知道了也莫内何!」秀秀有所議論,「那時候大家都在注意這件事,而且大家都覺得紀氏可憐,從哪一點來看,萬貴妃也沒法兒殺紀氏。要殺,是以後的事。」 「咱們且不談這些!姑娘,你快告訴我紀氏是怎麼死的?」李姑娘催問著。 「自己上吊死的!」 「那為什麼?」李姑娘問道,「好容易熬得出頭了,怎麼倒自己上了吊?天下哪有這個道理。」 聽得這話,傅夫人跟秀秀心頭都像壓了一塊鉛,看起來李姑娘如果發現她也是熬得出頭了,就非出頭不可! 心境雖然沉重,卻仍須努力來說服。兩人對看了一眼,取得了默契,便由秀秀發端:「我想,她總有番道理吧?」 「我想不出有什麼道理!」李姑娘搖搖頭說,「莫非是為了要成化爺想到她的兒子沒有親娘了,格外寵寵他些?那也用不著,成化爺本來就已經把這個兒子當成心肝寶貝了。」 「是的。乾媽這話不錯。可是,她得防著萬貴妃要害她的兒子。」 「莫非她死了,萬貴妃就不害她的兒子了?要害一樣害。倒是她不死,多少可以幫著防備一點兒,你們說,我這話通不通?」 「好像,好像——」秀秀不好意思地笑道,「好像不一樣。」 「怎麼不一樣?」李姑娘問,「你是說,紀氏死不死,跟萬貴妃害不害皇子有干連嗎?干連在哪裡?」 「乾媽,」傅夫人接口說道,「是有干連的!而且這個干連關係很大!我來講給乾媽聽。」 「好!我正要聽聽這個道理。」 「乾媽總聽過『母以子貴』這句話?」 「當然。」 「那好!紀氏的兒子將來做了皇上,她不就是老太后了嗎?」 「是啊!」 「那麼,萬貴妃呢?」 「對了!」秀秀故意振振有詞地說,「原說嘛!我就覺得不一樣,到底不一樣,那時候萬貴妃是太妃,太妃能邁得過太后去嗎?」 「當然邁不過去。」傅夫人接口說得極快,像急風驟雨一般,「萬貴妃豈是肯做低服小之人,心想將來在紀氏手下的日子不會好過,倒不如宰了她的兒子,讓她當不成太后。」 「那麼,」秀秀以同樣快速的聲音問道,「她的死是向萬貴妃表明心跡?」 「是的。」 「她是說,她不會有當太后的一天,所以萬貴妃不必擔心她的地位?」 「是的。」 「她是說:既然你不必擔心你的地位,就不必謀害我的兒子?」 「是的。」 「她也還想用死來感動萬貴妃,如果有一天她想下手害皇子時,想到紀氏的慘死,手會軟下來?」 「是的。」 「這樣說,她一切是為了兒子?」 「是的。」傅夫人答說,「不僅是為了兒子的安危,而且還為了兒子的皇位。唯有這樣。她才能讓他兒子安安穩穩做皇帝。」 「唉!」秀秀深深歎口氣,幽幽地說一句,「天下父母心!」 兩個人一搭一檔,這套雙簧完全是做給李姑娘看的。她們做得很像,真如言者無心似的,只顧自己對答,不看她是何表情。但相顧黯然垂首之際,少不得會偷覷一眼。一瞥之下,不由得都是心頭一震! 「乾媽,」傅夫人急急問說,「你老人家是怎麼啦?」 「我心裡難過。」滿面淚痕的李姑娘,說了這一句,終於無法自製,放聲哭了出來。 抽抽噎噎地哭得好傷心,那時傅夫人和秀秀已經明白了,但亦不無意外之感,沒有想到她們的話,竟能使她如此激動。 「乾媽,你哭吧!」傅夫人說,「我知道你心裡委屈,痛痛快快地哭吧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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