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乾隆韻事 | 上頁 下頁
九八


  原來十四阿哥最聽阿其那的話。當初皇帝封阿其那為廉親王,目的就在期望他能夠約束十四阿哥,誰知八阿哥不受籠絡,算是很對得起十四阿哥,所以十四阿哥仍如以前那樣敬重八阿哥。

  最後一款是:「奸民蔡懷璽,造出大逆之言。明指十四阿哥為皇帝,塞思黑之母為太后,用黃紙書寫,隔牆拋入十四阿哥院內。十四阿哥不即奏聞,私自裁去二行,交與把總,送至總兵衙門,全是酌呈完結。及欽差審問,始理屈自窮,悖亂狂妄顯然。」這更是一件皇帝栽贓的大笑話。

  這件案子是馬蘭鎮總兵范時繹所經手。他在雍正四年三月二十三日奏報,說他手下一個負責探訪兵丁,名叫趙登科,面報一件怪事:他在湯山看到一個人,身攜行囊,神色可疑。於是上前搭訕。那人起先應對含糊,不肯道明姓名,經趙登科好言誘騙,終於說了實話。

  「我是溪州人,有三個哥哥,一個弟弟,我的大哥是大糧莊的莊頭。只為家裡不和,我大哥把我鎖了起來,是我三哥和小弟私下把我放了出來,給了三千製錢,叫我逃往關東。」

  既然要逃到關東。怎麼會走到那裡來的呢?那人也有解釋,說兩天之前,他睡在一座小廟裡,夜得一夢,夢見廟神指引,叫他不必往關東,往西北方向走,那裡有個湯山,去投奔十四爺。道是「十四爺的命大,將來要做皇帝」。

  趙登科便指點他十四阿哥的住處。等了一會,十四阿哥的哈哈珠子那喇出來,那人便即跪在他面前,把跟趙登科說過的話說了一遍,求他通報。那喇不理他,掉轉身就走了。

  於是趙登科回營稟報范時繹。趙登科不抓住他已經奇怪了,更奇怪的是,范時繹亦不抓他,只命趙登科繼續跟蹤誘問,而那人也就說了「實話」。

  他說他姓蔡,是正黃旗屬下,父親已死,長兄蔡懷瑚襲了莊頭;二哥叫蔡懷璉,三哥叫蔡懷琮,弟弟叫蔡懷佩,他本人叫蔡懷璽。又說廟神告訴他兩句話:「二七便為主,貴人守宗山。」范時繹認為此人既非酒醉,又未病狂,而怪異誕妄如此,本想拿他驅逐出境,又怕他到別處去妖言惑眾,所以暗地裡嚴行監視,奏聞請旨。

  那知就在此時,十四阿哥派人將這個蔡懷璽送到范時繹那裡。范時繹不收,派一個把總華國柱將他送回湯山。到了晚上,十四阿哥派人來說,這是一件小事,不奏報皇上了。應該如何處置,請范總兵瞧著辦。

  原來皇帝想坐十四阿哥一個謀反大逆的罪名,才能將他守陵的差使撤掉,調回京來,加以幽禁。但十四阿哥已知道皇帝的用心,謹言慎行,防範甚周,無可奈何之下,皇帝只好使出買凶栽贓的無賴手段了。

  於是由親信侍衛跟內務府商議。找到了蔡懷璽這麼一個妄人,撞到湯山來跟十四阿哥糾纏。那喇識破奸計,根本不理。趙登科以及他的長官把總華國柱都是知道這件事的,范時繹更不必說,早就奉了密旨,所以故意縱容蔡懷璽,任他在外遊蕩。照常理來說,不管蔡懷璽是真的來投「真命天子」,還是有失心瘋,反正只要說什麼「二七便為主,貴人守宗山」的話,便當逮捕審問。如今大反常態,益見得作奸作偽,是有預謀的,不過手段拙劣如此,令人齒冷而已。十四阿哥屬下抱著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的態度應付此事。蔡懷璽技窮無奈,便寫了張字帖,硬闖十四阿哥府裡去耍賴。

  十四阿哥手下不打他、不罵他,只將字帖前兩行裁去,連蔡懷璽一起送給范時繹。糾纏到此,實在無計可施了,范時繹只好將經過情形,詳細奏報,雖不敢明說蔡懷璽的真正身分及來意,不過吞吐其詞,明眼人一望而知,內有蹊蹺。

  皇帝一看十四阿哥將字帖前兩行裁去,根本不涉做皇帝之事,要誣賴都誣賴不上,便朱批指示,已另派人前來審理。蔡懷璽不妨抓起來審,「二七便為主」這一句,「你只作不知,從蔡懷璽口中審出就是」。這是皇帝教大臣用買通盜賊誣賴的手段,去害同母的胞弟。

  過不了幾天,京中派來三名欽差,一個貝勒滿都護,其餘兩個都是御前大臣。將蔡懷璽拘來一問,自道曾向十四阿哥府中投書,細問他字帖中的言語,拿出來與十四阿哥原送的字帖核對,少了兩行,是「二七便為主,貴人守宗山,以九王之母為太后」這幾句話。

  於是,滿都護便傳十四阿哥來問話。皇帝派滿都護為欽差,就因為他是貝勒,而十四阿哥此時已降成貝子,爵位低一級,如果不來,便可坐以抗命之罪。十四阿哥知道皇帝的用心,所以來了。

  來是來了,卻將范時繹跟滿都護狗血噴頭地痛駡了一頓,同時揭破一個秘密。

  十四阿哥指出,蔡懷璽經常受把總華國柱的招待,飲酒食肉,談笑甚歡,所以蔡懷璽是范時繹指使出來的!他又責問范時繹,何以不辦蔡懷璽,算不算包庇縱容。

  此言一出,滿都護的態度大變。他是恭親王常甯的兒子,跟十四阿哥是嫡堂弟兄,他不說話,瑪律賽,阿克敦在地位身分上,對十四阿哥就無法作任何嚴格的要求。因此原來設計的利用滿都護來鉗制十四阿哥的計畫,完全落空,范時繹被罵得窘迫不堪,所以對滿都護大為不滿。

  及至覆奏,勉強替十四阿哥安上的罪名,只是奸人投書,並不奏聞。皇帝不能辦他重罪,只命在壽皇殿外,造屋三間,將十四阿哥幽禁。他有四個兒子,長子已為皇帝所籠絡,次子很孝順父親,皇帝下令把他跟父親拘禁在一起。

  除此以外,凡與皇帝不和,或者皇帝所忌的弟兄,幾乎都沒有好下場。皇長子直郡王,雍正十二年幽禁而死,年六十三歲,以貝子禮下葬。

  皇二子,也就是廢太子,早在雍正二年年底,便已死在咸安宮幽禁之地,追封為理親王。

  皇三子誠親王,一向為皇帝所忌,先是把他的門客,主修圖書集成的陳夢雷充軍到遼東;雍正六年,將誠親王以「貪利」的罪名,降為郡王;八年二月複晉為誠親王;但三個月後,就藉故論罪,削爵拘禁于景山永安亭;又兩年死在幽所,以郡王禮下葬。

  皇五子恒親王是九阿哥的同母兄,也是宜妃的長子,為人謹慎小心,總算平平安安,但抑鬱寡歡,與誠親王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,一直成為疑案。

  皇十子敦郡王,在皇帝看,他亦是八阿哥、九阿哥一党,所以早在雍正二年四月,便以小小的罪名,張大其詞,將他削爵幽禁,到今還在高牆之中。

  皇十五子在十四阿哥召回京後,封為貝勒,代守景陵,八年二月晉為愉郡王,但守陵等於放逐,所以第二年就抑鬱以終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