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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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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多大臣從一清早便在廣寧門外迎接,直到日上三竿,方見大將軍的前導馳到,一撥又一撥,直到近午時分方見年羹堯策馬而來,金黃服飾,三眼花翎,四團龍補褂,白馬紫韁,在旗幟鮮明的護衛夾擁之下,絕塵而去,根本就不理那些紅藍頂子的大官兒。 一進了城,照規矩宮門請安。這本是一個儀式,只要到一到,便可先回私第休息,那知皇帝已派了領侍衛內大臣馬爾賽在那裏等著,等他一到,隨即將他留了下來。 「皇上面諭,大將軍一到,立即召見。」馬爾賽說,「請進來吧!」 年羹堯大為詫異,向來無此規矩,便即問道:「莫非弄錯了吧!立即召見,也不是這個時候啊!」 「沒有錯。」馬爾賽說,「不然,皇上不必讓我等在這裏。」 年羹堯略想一想,點點頭說:「好!我跟你走!」說著重又上馬。他是賞過「紫禁城騎馬」的,故而可以策馬入宮。 到得內右門下馬,馬爾賽帶領,直到養心殿,示意年羹堯稍停候旨,然後方由太監將他領了進去。很快地,復又出現,向年羹堯招一招手,隨即閃在一邊。 年羹堯此時已經發現,以前他覲見皇帝時,裏外密佈的太監,無不個個含笑目迎,甚至職位高的太監,還會上前低聲寒暄,此時所見,卻是個個面凝秋霜,不由得心裏有些七上八下。定定神入殿,按照規矩行了禮,口中說道:「臣年羹堯恭請聖安!」 「起來!」皇帝的聲音很平靜,與他以前聽到的不同,以前一定是滿面含笑地,甚至還欠一欠身子,一疊連聲地說:「快起來!快起來!」 「是!」年羹堯亦只能謹慎應付,站起身來,垂手肅立。 「你知道我這一次召你進京,是為了什麼嗎?」 「臣愚昧。」年羹堯答說,「請皇上開示。」 「我想你應該知道。」皇帝停了一下,忽然問道:「參你的人很多,你知道嗎?」 一聽口風不妙,年羹堯心裏尋思,皇帝慣會唬人,須得沉著應付,於是想一想答道:「這怕是免不了的。臣為了盡忠職守,難免得罪了人。」 「照你這麼說,你不怕人參你?」 「皇上聖明,參臣的話,是真是假,必在燭照之中。」 「不錯!我虛衷以聽,並無成見。有人參你跋扈,這話還不止一個人說,我亦不肯輕易聽信。要看情形再說。如今看起來,似乎你跋扈,並非假話。」 這是抓著證據了,年羹堯不免一驚,但口中仍然很硬:「請皇上明示!」 「就拿你身上穿的來說好了!記得去年剛賜你四團龍補服的時候,你的謝摺上說:『團龍補服非臣下之所敢用,惟恭逢令節,服此慶賀,以彰殊寵』,如今你連上路都穿在身上,跋扈可想而知。」 聽得這話,年羹堯大起反感,真所謂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,拿這種服飾小事來做文章,亦未免太小氣了。 這樣一想,不由得衝口答道:「臣是遵旨服用。硃批『只管用!當年聖祖皇帝有例的!』」最後那兩句,聲音特大,格外顯得理直氣壯。 皇帝勃然變色,但並未發作。 「聽說你有個家人叫魏之耀的,家產有數十萬。」皇帝問道,「你可知道?」 「臣不知道。」年羹堯答說,「容臣細查以後回奏。」 「到西寧軍前效力的,一共有多少人?」 「臣記不得了!容臣細查回奏。」 「你保過一個張泰基。說他有軍功,是何軍功?」 「軍前效力的人很多。是何軍功,臣亦須細查以後,才能回奏。」 「哼!」皇帝冷笑,「問你的事,都不知道,那麼哪件事是你知道的?」 「臣唯知盡忠竭力,保護聖躬。」 「保護聖躬」四字,本來是好話,但彼此都有心病,又是在此時此地,皇帝覺得這句話中,不免有挾制之意,便沉下臉來問道:「我有什麼地方要你保護?你遠在西寧,又怎麼能保護在京的我?」 「四海之大,無不在皇上治理之下,臣盡心地方,不貽君父之憂,便是保護。」年羹堯答說,「臣愚,不知所奏有當否?」 聽這話,似乎言之成理,至少還聽不出挾制譏訕的意味,皇帝心裏比較好過些了。 「聽說你出門用黃土填道,有這話沒有?」 黃土填道,便是蹕道。年羹堯雖無此僭越之意,但下面有人逢迎過分,他不能即時糾正,自然是一大錯處。不過他不肯諉過於下,想一想答說:「陝甘一帶,儘是黃土,除非道路不修,要修必是黃土。」 這是狡辯,但皇帝無詞以駁,另外又問一樣罪名:「說你驗看武官,用綠頭牌,真的嗎?」 「不真。」年羹堯心想,這件事可以銷毀證據,不妨賴掉,「臣不敢!」 「你能說不敢,總算還記得何謂臣道。就怕你心口不能如一。」 「臣不敢欺皇上。」年羹堯恭說,「臣蒙皇上疊賜恩寵,不敢自輕,何況大將軍自有體制,臣如自輕,便是輕視朝廷。以此之故臣得罪的人很多。皇上如念臣愚忠,可否將參摺發下容臣一一回奏?」 皇帝心想,年羹堯這話,簡直如騙三歲小孩,原摺發下,便等於出賣原告,縱容他去報復。用此伎倆騙取原摺,豈不可笑? 心裏是這樣想,皇帝口頭上卻不拆穿他的一廂情願的想法,思索了一會兒,將計就計地說:「可以,你先下去等著吧!」 於是年羹堯跪安退出。隔不多久,太監捧出一個盒子來,內貯一道硃諭:「有人參奏年羹堯種種驕恣不法,著明白回奏。」後面列的是參款,一共有十來條之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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