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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兄弟倆都有些詫異,太后怎麼會想到宋朝開國的杜太后?不由得都用請求解釋的眼光看著她。

  「杜太后交代宋太祖的話,你們總記得?」

  當然記得。杜太后曾經表示:國賴長君,匡胤萬年以後,應該傳位給匡義,然後再傳位於侄。如今太后引用杜太后的話,意思自然是皇帝將來賓天,應將大位傳于十四阿哥。這個主意實在太出人意外了,不但允祥,連允禵都不知道是否可行。

  「回太后的話,」允祥問道,「這番意思,是不是要傳給皇上?」

  「應該讓他知道。」

  「是!」允祥沒有再說下去,他真不知道應不應該自告奮勇。

  「娘!」允禵開口了,「我看是多餘的。」

  「不妨試一試。」太后轉臉說道,「小祥,你去說。」

  「是!」允祥硬著頭皮答應。

  ***

  「哼!」皇帝冷笑,「太后倒識得字,可沒有讀過《宋史》,怎麼會把這段典故源源本本記在肚子裡?你倒說,是何道理?」

  「臣亦是這樣在想。」允祥答說。

  「看來是第十四的花樣?」

  「不像!」允祥接口便答,「很不像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第一,」允祥很用心地思索著,「太后說這話的時候,十四阿哥亦很有大出意料的樣子;第二,十四阿哥如果有這麼一個想法,態度不至於如此;第三,太后宮裡跟十四阿哥之間,決沒有私下通信的情形。」

  這三點解釋,極有道理,尤其是第二點,皇帝以親身的感受,作易地而處的假想,自己對「四哥」不管如何不滿,但如想分一杯羹,有兄終弟及的企圖,那就無論如何得要委曲求全,決不是現在這種寧折不彎的決裂態度。

  「那麼,照你看呢?是誰教了太后這麼一套異想天開的話?」

  「臣要勸皇上,對這一層實在不必去追究。」

  「那麼該追究什麼?追究他們勸太后說話的用意?」

  那也就跟追究什麼人教唆太后一樣了。允祥想好了很委婉的話說:「也許太后也知道這麼做並不合適,所以根本上像沒有做這件事似的,泰然得很。既然如此,皇上也不必認真。」

  「對這件事認真是一回事,認真對這件事應該採取的態度,又是一件事。」皇帝問道,「照你說這件事應該作何處置?」

  這問是在允祥意料之中,也是他最感為難之處,所以答語是早就想好了的。

  「其事萬不可行!無奈太后的懿旨,不便公然辯駁,臣以為如果皇上能夠膝下密陳,剖析關係利害,太后以天下為重,自無有不收回成命之理。」

  這是往皇帝自己身上推。看來似乎太圓滑了一點,但細想一想,如果是自己換了允祥,怕也只有這樣的想法。

  於是皇帝毅然決然地答說:「就這樣,我自己去求見太后。」

  皇帝去見太后總是在五更時分,說起來這才符合晨昏定省的古義,其實有點「孔子拜陽貨」的味道。太后有多年的宿疾,喉頭不能受寒風吹,否則就會咳嗽大作,如果前一天發病,五更時分還在床上,自然免見;倘或已經起身,但如時令不正,或者風雨陰寒,常全等人亦會勸太后保養,只說一聲:「知道了!」亦是免見。

  這一來母子之間倒都覺得輕鬆,話不投機半句多,不見比見好。但這一天不同,皇帝固然有話要面陳太后,太后亦希望從皇帝口中聽到一句從先帝賓天以來,唯一可使她略感安慰的話。

  因此,這天進見,氣氛不同,太后一面喝著奶茶,一面自己告訴皇帝,她的咳嗽本來很厲害,而一夜過來舒服得多了。又說夜來睡得很好,意思是表示心境寬舒。有此寬舒的心境,自然是一心以為她提出的辦法,能夠化解他們同母兄弟的怨恨,同時也以為皇帝可能正在找這麼一個補過的機會。

  皇帝只是貌作恭順地聽著,等太后說完,他才含著笑容,從容不迫地問道:「宋朝杜太后的故事,娘是聽誰說的?」

  那笑容中有著好笑的味道,太后便問:「怎麼,這個故事沒有說對?」

  「說對了的。可惜只說了半截。」

  「怎麼只有半截?」

  「只有前半截,還有後半截。」

  太后可不知道這個故事還有後半截,怔怔地望著兒子,說不出話。

  「娘想來還不知道後半截的故事,兒子來說全了它。」皇帝喝口茶,剝著指甲,像閒談似地說,「宋太祖是照杜太后的話做了,傳位給了太宗。後來太宗要傳位給太祖之子,問到『半部論語治天下』的趙普,娘知道趙普怎麼說?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趙普說:『一誤豈可再誤!』」

  太后一聽這話,不由得臉色就變了,笑意盡斂,陰沉可怕。「你是說,」她問,「怕你弟弟不肯傳位給你的兒子?」

  「如果他那樣做,倒又不錯了。」

  這下太后才明白,「原來你以為照我的話,就是錯了!」她逼視著問,「是不是?」

  「不是娘錯了!是杜太后錯了,也不是杜太后錯了,是跟杜太后進言的人錯了。那時趙匡義想這麼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騙杜太后,如今,我想該不是弟弟在哄娘吧?」

  「他哄我?他為什麼要哄我?再說,你把你弟弟比做趙匡義也不對!莫非你倒是趙匡胤?你說,誰是你的趙普?隆科多,年羹堯,還是馬齊?」

  這番話可說得重了點。皇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也不免懊悔,說得好好的,何苦提到十四阿哥。

  悔亦無益,皇帝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一句話來應付這個窘迫的場面:「其實,當皇上的,左右不過是你老人家的兒孫!」

  話中無異表示:不管是他做皇帝,還是十四阿哥做皇帝,或者是他們兄弟倆的兒子做皇帝,算來算去都是她嫡親子孫,也一樣會孝順皇太后或太皇太后。既然如此,又何苦去分彼此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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