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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隆科多突然警覺,「不行!」他從梁英手中收回朱諭,放入鐵盒,將鎖捏上,收回鑰匙,再拿鐵盒塞入梁英懷中,「你捧好了!」

  因為這張朱諭關乎天下,自有載籍以來,可能沒有比這張三寸寬七寸多長的紙更重要的文件了。萬一梁英失落毀壞,便是件令人死不瞑目的事,所以必得收在鐵盒裡才能放心。

  於是匆匆走向外間,只見已有好幾個太監在垂淚了。隆科多不暇多問,直奔禦榻,伸手便去探鼻息,毫無感覺,再張開眼皮來看,瞳仁已經散了。

  想起君臣之義,至戚之情,隆科多自然也很傷心,不過方寸未亂,大聲喊道:「梁英!」

  梁英應聲而至,直覺地將鐵盒捧上。隆科多開了箱子,取出那道朱諭,逕自向外走去。

  走到殿門,頓一頓足放聲大哭。這有個名目,叫做「躃踴」,是搶天呼地般舉哀,太監們自然跟著他同樣行動。殿裡殿外,頓時哭聲震天了。

  誠親王胤祉以下諸皇子,無不大驚失色,天性比較淳厚的皇七子淳親王胤佑已「哇」地一聲哭了出來。

  「怎麼樣,怎麼樣?」胤祉的聲音都變了。

  「皇上、皇上駕崩了!」隆科多哽咽著說。

  於是胤祉直往裡奔,他的弟弟們一齊跟著,進了寢宮,撲倒在禦榻前,號啕大哭。

  「各位阿哥,請節哀,勉襄大事。」

  「呵,呵!」胤祉哭著點頭。

  「舅舅!」胤禩問道,「大將軍什麼時候才能回家?」

  「總得出了年。」

  「這怎麼辦呢?」胤禩頓著足顯得極為難地,「國不可一日無君!」

  「八阿哥,」隆科多裝得困惑異常地,「請再說一遍。」

  「我說,國不可一日無君——」

  「不,」隆科多將朱諭一揚,「皇上遺詔傳位於四阿哥!」

  「什麼?」所有的皇子,不約而同地問。

  那種驚語、疑想、詰責,形形色色,表情不同的眼光,像一支支利箭似的落在隆科多臉上,令人難以消受,可是隆科多知道,此時若露絲毫退縮的神色,可能就會全功盡棄。因而盡力保持平靜,略略提高了聲音說:「遺詔在此,請各位阿哥看明。」

  胤禩一伸手就去接,隆科多卻不給他,往裡一奪,意露戒備,表示胤禩失禮。

  「請各位阿哥跪接遺詔。」

  這一下提醒了大家,紛紛下跪。隆科多才將朱諭交到胤祉手裡。

  「梁英,」隆科多吩咐,「掌燈!」

  梁英便捧了一盞西洋式大玻璃罩的燭臺過來,站在胤祉旁邊,他看過了交給胤禩。

  胤禩就著燈細看,怎麼樣也指不出與大行皇帝筆跡有不同之處,只得默默地交給胤佑。

  就這時,聽得有人哭著進來,大家轉臉去望,正是雍親王胤禛,望見禦榻,便跪了下去,雙手捂臉,好久沒有聲音,然後「哇」一聲,響亮非凡。就像兩三歲的孩子,驟遇驚痛,一時氣閉住了,必得好一會兒才能哭出聲來一樣。

  他這一哭引發了其他兒子剛停的哭聲。但所哭的原因,並不一樣,有的是傷心自己繼承落空——雖然早就知道大位有定,但未曾揭曉,畢竟還有萬一之望;有的是素知四阿哥刻薄陰險,心狹手毒,從今怕難有好日子過;有的是看出大位授受,已有疑問,兄弟束甲相攻之禍,恐不可免!

  就這樣哭,沒有一個願意說話,因為一開口,局面馬上就有絕大的變化。只要對四阿哥一稱「皇上」,君臣之分,就此制定。從誠親王以下,誰也不願作此尊稱。

  於是隆科多打開了僵局,站起身來,疾趨數步,到得雍親王面前跪下,口中說道:「皇上請節哀順變,以國為重!」

  這「皇上」二字,撞擊在雍親王心上,實在承受不住!莫非是夢?這夢可是來得太美、太快、太容易。渾身三萬六千根汗毛似乎已化成三萬六千條繩子,輕飄飄地將他吊上天空。然後,那三萬六千條繩子似乎一齊斷裂,將他嚇得魂飛天外,一下子昏倒在地。

  「皇上,皇上!」隆科多喊。

  「皇上,皇上!」梁英也喊。

  太監們都奔上來了,扶的扶、喊的喊;還有人掐人中、灌熱茶,一陣折騰,讓雍親王悠悠醒轉。而在這亂哄哄的當兒,皇八子胤禩,已悄悄將誠親王胤祉拉到外面密談去了。

  「三哥!」胤禩說道,「你看這件事怎麼樣?」

  胤祉使勁晃一晃腦袋,握拳在額上輕輕捶了幾下答說:「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!」

  「疑問很多,第一、皇上何以忽而賓天,彌留之時,何以不召大家送終;第二、遺詔的筆跡雖不假,隆科多為什麼不等大家都到了,再打開鐵盒?」胤禩又說,「倘或他把這張遺詔毀了,如今怎麼辦?豈不天下大亂了嗎?」

  「是呀!這些疑問,都得有個明白交代才好!」

  「對的。現在得要隆科多把這兩點解釋明白。如果不夠明白,我們不能承認有這麼一位嗣皇帝。」

  誠親王胤祉同意他的辦法,立即派人將隆科多請了出來,由胤禩很率直地提出質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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