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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「那瘋子有麻瘋病,治好了,可是沒有斷根。麻瘋病最容易過人,小主子吃了她做的湯圓,說不定就染了她的毒。這件事,」王成說道,「奴才現在想想,還不能讓王爺知道。不然要挨駡!」

  弘曆雖有成人之度,此時卻露了孺子的本色,怕染上了麻瘋病,又怕父親責備,又急又怕,不由得「哇」地一聲哭了。

  「別急,別急!」王成急忙安慰他說,「等奴才來想法子。」

  雍親王府有個管賬的,姓楊,精擅岐黃,王府中上上下下,有了病都請他看,所以皆稱他「楊先生」而不稱名。王成是早就跟楊先生說通了的,此時所謂「想法子」便是將楊先生請來商量。

  「這個病,如果染上了,可麻煩!亦可以說,一輩子就完了。幸而發覺得早。」楊先生問道,「有幾天了?」

  弘曆想了一下答說:「是五天以前的事。」

  「不出幾天,還有法子好想!等我來仔細瞧一瞧。」

  於是先看臉色,再看眼睛,看完手臂還不算,讓弘曆脫光衣服,躺在涼床上,全身上下,細細看遍,才松了口氣。

  「還好,還好!病毒是染了,染得不重,只要好好泄一泄,將那點兒毒瀉乾淨了,可保永無後患。」

  聽此一說,弘曆心上一塊石頭,方始移去。「楊先生,」他問,「怎麼瀉法?」

  「自然是吃瀉藥。要連瀉三天,這三天之中,只能喝水,最多喝點兒米湯,不能吃別的東西,不然病毒瀉不乾淨。」

  於是楊先生開了兩張方子,一張是瀉劑,以滑腸為主,只要吃了食物,很快地即有便意。一張是補劑,怕他泄瀉太甚,會傷身體,所以預作彌補之計。

  等那服瀉劑一服下去,隔不了多久,弘曆的肚子便疼了,而且聲如鼓鳴。這一瀉,瀉得他渾身乏力,只有靜靜地躺著。王成親自看守,除了米湯與清茶以外,什麼食物都不准他吃。

  十二歲的孩子,正在發育的時候,飯量特佳,一頓不吃尚且過不得,何況整天?到晚來餓得頭昏眼花,向王成說道:「實在不行了!非吃不可。」

  「不能吃!」王成把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,「楊先生一再關照的。」

  弘曆無法,只有忍耐。餓得睡不著,只是在想吃食。奇怪的是,平時討厭的東西,此時卻都想了起來,渴望能弄來嘗一嘗,自己都不明白,好惡之心,何以突然會改變?

  這樣到了半夜裡,餓得簡直要發瘋了。悄悄起床,哪知腳剛著地,陪他在一屋睡的王成就醒了。

  「小主子要幹什麼?」

  「不行!我心裡發慌,仿佛天要坍下來似的。」

  王成看他滿頭虛汗,知道他支持不下去了,點點頭說:「喝點兒米湯吧!」

  「米湯,米湯!」弘曆咆哮著說,「米湯管什麼用?」

  話還未說完,一頭栽在地上。原來他虛弱得中氣都不足了,一股怒火撐持著,勉強發了脾氣,只覺眼前金星亂飛,天旋地轉,不由得立腳不住。

  王成趕緊把他抱了起來,放在榻上,但叫人拿來的仍是米湯。慰情聊勝於無,弘曆一氣喝了兩大碗,肚子漲得不得了。不多片刻,腹中聲響,又是一場水瀉。

  看看折騰得他夠了,王成問他:「小主子,你還要去吃湯圓不要?」

  弘曆餓得說不動話,只是搖頭。

  「好吧!請楊先生來看看,如果毒瀉乾淨了,就弄東西吃。」

  楊先生私下問了王成,也認為這場教訓,足以嚇阻他再往松林裡去胡闖,便假意說是毒已瀉淨,替他開了一張健脾開胃的方子,並又關照,開始進食時,切不可過飽。

  「小主子!」王成神色惴惴地說,「如今麻瘋毒是不要緊了,身子養幾天就可以複元。不過,這件事給王爺知道了,仍舊是不得了的事。」

  「我也正要跟你商量。王成,」弘曆極堅決地命令,「你非得給我瞞著不可!」

  「奴才倒願意替小主子瞞著,就怕小主子自己說了出去。那時候,奴才可是吃不了,兜著走了!」

  「不會,決不會!」弘曆斬釘截鐵地。

  「真的不會?」

  「你好囉唆!」弘曆有些不耐煩了,「這又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,我跟人去說幹什麼?」

  這下算是將弘曆徹底收服了,既不怕他再去找湯圓吃,也不怕他會洩露曾有此遭遇。胤禛接得王成的報告,頗為滿意,從此讓他參與了更高的機密,但並非最高的機密。

  ***

  最高的機密,是連隆科多都不知道的,只是胤禛自己在肚子裡打主意。

  他最關心的便是那張傳位給胤禎的朱諭。幾次跟隆科多說,務必要想法子偷出來看一看。可是,隆科多沒有機會。

  「要說偷到這裡來給四阿哥看,這件事太危險。」於是,隆科多說,「照我看,四阿哥也犯不著這麼做,萬一出了事,洗都洗不清。」

  胤禛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。他曾經考慮過,只要讓隆科多看一看,也是一樣。只怕隆科多未曾看清,傳述不確,誤了大事。如今說不得,只好退而求其次了。

  「那麼,舅舅能不能找個機會,看它一下呢?」

  「這倒可以想法子。」

  「那好!准定請舅舅看了來告訴我,不過,」胤禛加強了語氣說,「務必請看清楚,隻字不能錯。」

  「這一點兒記性我還有。」

  隔了四天,隆科多興沖沖地來了。一看他的臉色,胤禛便知所謀有成。請到樂山書屋,親自關緊門窗,才動問究竟。

  「朱諭是這麼寫的。」隆科多蘸著茶汁,在大理石的桌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,寫了抹去,一共是十個字:「傳位十四阿哥胤禎欽此」。

  胤禛又驚又喜地問:「就這十個字?」

  「還有年月日,是『康熙六十一年六月初二御筆』,共十二個字。」

  「這可是太巧了!」胤禛笑道,「真正天從人願。」

  「喔!是嗎?」

  隆科多又高興又疑惑,而疑惑畢竟多於高興,所以怔怔地望著胤禛,說不下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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