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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「你這孩子!」皇帝呵斥,「怎麼不知道輕重!」

  「急於見爺爺。這麼走,快一點兒。」弘曆又說,「下次不敢了。」

  既然自己知錯,皇帝亦就不再責備,說一句:「跟我來!」

  皇帝就在晴碧亭中小憩。隨扈的太監擺上茶果,皇帝抓了一把糖蓮子在手裡,還有話說。

  「蓮字是平聲還是仄聲?」

  由這一問,弘曆知道要考他了。題目當然是由淺入深,所以他不敢輕忽,明知脫口可答,仍舊想一想,以防萬一的錯誤。

  「是下平聲。」

  「在哪一韻?」

  「一先。」

  「蓮跟荷,是不是一個字?」

  題目一下子很深了。弘曆想了一會兒,方始答說:「是一個字,可也不是一個字。」

  皇帝笑了,「你倒說道理我聽。」他又加上限制,「先說,何以是一個字?」

  「原是北方人,以蓮為荷。後來就不分了,荷花就是蓮花,蓮花就是荷花。」

  「這個說法不怎麼透徹!」皇帝又問,「你再說,蓮跟荷的分別。」

  由於皇帝有不太滿意的表示,最爭強好勝的弘曆便精神抖擻地說:「《爾雅》上說:『荷,芙蕖,其莖茄,其葉蕸,其本蔤,其華菡萏,其實蓮,其根藕,其中的,的中薏。』照此說來,荷是總稱,荷的每個部分,都有專門的名稱,蓮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。」

  「好!」這一次皇帝滿意了,「那麼,蓮是哪一部分呢?」

  「蓮蓬。」弘曆很快地說,「剝去花瓣就看到蓮子。」

  「蓮子呢?叫什麼?」

  「『其中的』,的就是蓮子;『的中薏』,薏就是蓮心。」

  「蓮與荷既可通用,又不可通用。哪些是不可通用的,試舉例以明之!」

  「是!」弘曆想了一下,「譬如『蓮房』,決不能叫荷房;『負荷』,決不能叫『負蓮』。」

  這樣解釋並不算太圓滿,但到底只是十二歲的孩子,皇帝覺得已是非常之難能可貴了,又何忍再作苛求。

  不過,他也沒有嘉獎,只問:「你的火器練得怎麼樣了?」

  弘曆頗為失望,因為他自覺蓮與荷的區別,已說得再清楚不過,誰知皇帝仍有不甚許可之意,不知是何緣故。因此,對於火器雖自以為極有把握,卻不敢說一句滿話,只這樣回答:「正跟十六叔在學。」

  「上次我看你三槍之中,只能中一個紅心。如今可有長進?」

  「回爺爺,如今已不打死鵠子了!」

  「那麼打什麼呢?」

  「打活的。」

  「活的打什麼?」

  「不拘什麼,」弘曆答說,「只要看見飛的、走的,能打的地方都打。」

  「喔!」皇帝頗為詫異,「照這樣說!你打火器,已經很好了。」

  「孫兒不敢說。」

  皇帝忽然動了興致,「我倒要考考你?」他喊一聲,「來啊!」

  於是御前侍衛六保,疾趨上前,躬著腰靜靜待命。

  「取火槍!」皇帝又說,「問敬事房太監要放生的鳥雀來。」

  「把我常用的火槍也取來!」

  這好像是祖孫倆要比賽槍法了,因而吸引了好些能夠到得御前的宮眷與太監,都要來看個熱鬧。

  不一會兒,取到兩支火槍。一支是皇帝御用的,一支尺寸較短但極精良。皇帝一一檢視之後,向弘曆說道:「我要考考你!」

  「是!」

  「你平時打多少步的鵠子?」

  「三百步、五百步不等,要看地方大小而定。」

  「你這支槍可以打得很遠,不過遠了取不准,打三百步吧!」

  於是御前侍衛量准了部位,在湖邊立了個三百步的鵠子,同時展開警戒,看有沒有人誤撞進來,發生危險。

  及至佈置已畢,皇帝方取了五粒子彈給弘曆:「你打五槍,若能四槍中紅心,我有獎賞。」他拍拍他的頭說,「好自為之!」

  大家聽皇帝沒有跟孫兒比賽之意,不免失望。可是,在弘曆正瞄準鵠子時,皇帝卻又示意侍衛,替他的槍填上子藥,不由得又生希望了!

  「砰!」弘曆開了第一槍後將槍放下,等候報告。

  檢鵠子的侍衛,高舉兩面錦旗——道是正中紅心的標示,於是鼓聲大作,大家都喝起彩來!

  「中了一槍了!」皇帝笑道,「再來吧!別心急!」

  「是。」弘曆聚精會神地,又中紅心,彩聲越發熱烈。

  「砰!」又一槍,接著是鼓聲與彩聲並作,響得越發厲害。

  「連中三元,倒也不容易。」皇帝說道,「再中紅心,我把這個給你!」他將他的槍舉了起來。

  原來獎品是御用的火槍,弘曆大為興奮,也越發用心了。正當要開槍時,只聽身後「砰」然大響,不由得嚇一跳,趕緊將扣在扳機上的手放了下來,很快地轉身來看。

  只見皇帝含著笑,單手擎著槍,槍口還在冒煙,原來皇帝朝天開了一槍,很顯然地,是要試試他的膽子。

  「很好!你的鎮靜功夫不錯。第一、身子沒有抖;第二、扣在扳機上的手指,不受影響。這樣的處置,一點兒不錯!你不用再打了!我把獎品給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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