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乾隆韻事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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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亮工!」胤禛喚著他的別號問,「你是哪裡聽來的?」 年羹堯笑道:「奴才那裡常有江南來的人,這些故事聽得多了。」 「照此說來,你也很結交了一些奇材異能之士。」 話一出口,胤禛便自悔失言。再看年羹堯,臉上訕訕地,神色亦不大對勁。 不過年羹堯的神色,很快地就恢復正常了:「奴才留意奇材異士,亦是為了王爺。」他這樣答說。 不說「結交」而說「留意」,措詞頗為得體,胤禛便裝作感動地說:「我知道,我知道!你的忠誠,無話可說。這次回任,萬里遠隔,不過彼此赤心相照,雖在天涯,亦如咫尺。」 「是!奴才亦就是憑一點赤心,報答主子。」 *** 年羹堯回任不久,奉命覲見述職的撫遠大將軍,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禎到了京。 胤禎領兵出征之時,儀節甚為隆重,皇帝禦太和殿,親授大將軍金印,用正黃旗纛出京。如今回京,不能沒有適當的禮節相迎。所以皇帝事先便有旨意,命禮部擬定儀注奏聞。 六部尚書,滿漢各一,誰的權重,大致視各人才幹而定,惟獨禮部,總是漢缺的尚書當家。這時禮部的漢缺尚書,剛剛由工部調任,一接事便遇到了難題。 此人名陳元龍,浙江海寧人。海甯陳家從明末以來,就是大族,本姓為高,所以陳元龍跟早年權傾一時的高士奇,算是同宗,認為叔侄。陳元龍是康熙二十四年的榜眼。長於書法,頗為皇帝所讚賞,所以一直是文學侍從之臣。 有一次,皇帝忽發雅興,要寫擘窠大字,便對左右說道:「你們家中,各有堂名,不妨說出來,我寫匾額賞給你們。」 於是陳元龍面奏:「臣父之闓,年逾八旬,臣家的堂名叫『愛日堂』,倘蒙皇上賜書,榮及九族。」 皇帝便如言寫了「愛日堂」三字,賜給陳元龍。「愛日」通常是人子愛親之意,由皇帝來寫這兩個字,實在是異數,所以這個故事頗為人傳誦。 到了康熙四十二年,陳元龍以老父衰病,奏請「終養」——奉養老親,直待老親壽終,持服期滿再奏請起複,複行官職——七年之後,陳元龍進京,被授為翰林院學士,不久遷吏部侍郎,又放廣西巡撫,頗有惠政。康熙五十七年內調工部尚書。此時又調禮部,正好主持擬定撫遠大將軍回京,迎接儀注一事。 「為什麼是難題呢?」他說,「因為不知道大將軍這次回京,算不算凱旋?如果是凱旋,有成例在,事情就容易辦了。」 成例在康熙十九年。安和親王岳樂受命為定遠平寇大將軍,于康熙十四年討伐吳三桂,歷時五年,方始奏凱班師。皇帝前一天駕臨蘆溝橋郊迎,第二天大將軍到達,一起拜天,叩謝上蒼嘉惠。儀節非常隆重。 如今既非奏凱,當然不能援用成例。陳元龍召集僚屬,幾經斟酌,方始定議。撫遠大將軍抵京之時,皇帝派侍衛一員慰勞;親貴大臣自貝子以下,齊集朝陽門外迎接。進了京城,大將軍詣宮門請安,皇帝在 乾清宮召見賜宴,由諸皇子作陪。 覆奏到達御前,皇帝只將賜宴一節刪去,其餘依議。禮部隨即行文各衙門知照,按規定行事。有些人只以為「做此官,行此禮」,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,有些人卻別有想法。 這種想法是由熱中而來。他們在想:大將軍既非凱旋還京,本用不著如此鄭重其事,足見皇帝此舉,是在暗示,屬意於皇十四子繼承大位的初心未變。然則如今要迎接的,不是撫遠大將軍,亦不是郡王,而是一位未來的皇帝。倘或此時讓他留下一個深刻的好印象,何患將來不大富大貴? 其中有個輔國公阿布蘭,是廣略貝勒褚英的曾孫。太祖共有十六子,元妃生長子褚英、次子代善。褚英在十七八歲時,即以武功賜號為「洪巴圖魯」。滿洲稱勇士為巴圖魯,「洪」可解釋為大,所以「洪巴圖魯」的意思就是大勇士。 這個「大勇士」到了二十七歲,更被封為「阿爾哈圖土門貝勒」,譯名叫做「廣略貝勒」。顧名思義,可知不僅勇敢,且多智略。誰知太祖這樣一個有謀有勇的長子,竟會以「作書詛咒」的罪名,圈禁高牆。到了第三年死在幽所,年三十六歲。據明朝所偵得的實情是,「紅把兔」——明朝不知「洪巴圖魯」是何名堂,以譯音稱褚英為「紅把兔」,說他諫父不可背叛明朝,太祖大怒,下令將他處死。這件事官書不載,但多少年來,宗室中口頭相傳,都說褚英確是為他父親所殺。 就因為這個緣故,褚英與他同母弟代善的境遇,大不相同。代善是正紅旗的旗主,封為禮親王;長子岳托封為克勤郡王;三子薩哈璘封為順承郡王,皆是世襲罔替。清朝開國,只有八個王世襲,俗稱「鐵帽子王」,代善一家就占了三個。 一母所生的弟兄,子孫的榮枯如此不同。褚英之後,便出了好些心理不正常的人,一種是怨恨不休,一種是拼命巴結,想法恰好相反。 拼命巴結的這一類中,有一個叫蘇努,有一個叫普奇,是堂房叔侄,曾因附和胤禩獲罪,被削去公爵。此刻又有一個叫阿布蘭,是蘇努的胞侄,算輩分比撫遠大將軍胤禎晚一輩,這就更便於服低做小了。當大將軍的儀仗過去,胤禎在前呼後擁之中,緩緩策馬而過時,阿布蘭突然逸出行列,跪在前面。一個人孤零零地單擺浮擱,顯得格外刺目。 阿布蘭卻不管旁人的觀感,等胤禎行得近了,高聲說道:「宗人府右宗人阿布蘭,恭迎撫遠大將軍叔王。」 叔王是個新鮮名稱,不過意思很明白,表示他也是宗室,是胤禎的侄子。見此光景,馬上的「叔王」倒很不過意,但一時想不起來他是哪一房的子孫,只在馬上欠身答禮,很客氣地說:「請起!請起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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