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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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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初一,應試的徵士,一早齊集太和門前,由禮部官員引到太和殿,排班行禮,在臚唱聲中,行了九叩首的大禮。接著,又被引導到太和殿東面的體仁閣下;每人一張矮桌,席地而坐。不久,翰林院掌院學士葉方藹,捧著寫在黃紙上的試題出臨,一賦一詩,賦題是「璇璣玉衡賦」;詩題是「省耕」,限五言二十韻的排律。 「你們都是薦舉人員,原來不必考試,但經過考試,愈顯才學,所以皇上十分敬重。」葉方藹這樣宣示:「皇上特為賜宴,這是會試、殿試的三鼎甲和點了翰林的,都沒有的榮寵,你們都要知道皇帝的誠意。」 宣旨完畢,薦舉人員先赴宴、後就試——體仁閣中,已設下五十張高桌,東西向而坐,每席十二色餚饌,由光祿寺承辦,異常豐盛。正中有一席,稱為「主席」。由禮部尚書及翰林院掌院學士,滿漢各二人陪宴。 宴罷賜茶,飽飫天廚,然後從容應試。到傍晚還有十幾人不曾完卷,如果是進士殿試,照例「搶卷」,由監試在未完卷之處,鈐蓋名章,作為識別;但這一次詞科,格外優容,都給了蠟燭。到最後一個人交卷時,天已經黑透了。 五十本卷子分為四束,當夜呈進御前,皇帝親自瀏覽過一遍,分交「讀卷官」李霨、杜立德、馮溥三大學士,及翰林院掌院葉方藹評閱。 卷子看得非常仔細,首先是嚴繩孫的那一本,不曾完卷。「璇璣玉衡賦」未出;「省耕詩」應作二十韻,只做了八韻。 這就不能不研究其中的道理了!考試那天,並不曾限定時間,而且以嚴繩孫的才學,何至於一首二十韻的五言排律都不能交卷? 「自是有意如此!」葉方藹說,「嚴蓀友本來就不願就徵;應考那天,自陳目疾,其實是託詞,功令所關,我看是愛莫能助了。」 大家都同意他的話,於是嚴繩孫一卷首先被擯落。 「這一卷有麻煩了!」馮溥面色凝重地說。 其餘三個人湊過去一看,卷子是施閏章的。此人是安徽宣城人,從小父母雙亡,由祖母撫養成人;順治六年中了進士,授職刑部主事。以後外放山東學政,轉為西湖西道;居官的惠政極多,為百姓稱頌為「施佛子」;公餘之暇,喜歡用詩歌來教化部屬黎庶,提倡文教,不遺餘力。 康熙六年,江西湖東、湖西兩個道缺裁撤,施閏章失去了官職。卸任之日,所駐的臨江百姓,傾城相送;環城的那條江,其清無比,當地百姓以為江水清如施閏章,命名為「使君江」,但這天的使君江卻與施使君為難——江上水漲,施閏章所坐的,他的朋友所送的船太輕,竟無法渡過。於是臨江百姓爭著去買當地所產的石膏,為他「壓艙」,方得安然渡過。 由於居官清廉,施閏章家居極苦,這十年賦閒的罪,實在不大好受,因此被徵舉後,以花甲之年,披一件老羊皮襖,單身就道。到了京師,向朋友借了錢,才能置辦一副過冬的被褥。 從這些地方看,可知這一次考試,對施閏章來說,得失縈懷,所關不細,但偏偏就是他的卷子出了大紕漏。 詩的結句用了「清夷」二字。稱皇帝及八旗族為「夷」;這是大逆不道的罪名。 「不然!」李霨獨持異議,「這『夷』是化險為夷的夷字,與四夷的夷無關。清是清平的清,亦不是指國號。望文生義,無非說天下太平,沒有什麼!」 「不然。」馮溥膽小,「倘或說是借以隱射,這話就很難說得清楚了。我看還是棄置為妙!」 「有卷如此,何忍言棄置二字?」 「誠如葉學士所說,愛莫能助!」 「只要有擔當,如何不能相助。倘或皇上詰責,我獨任其咎好了。」 官位是李霨最高,既然他如此說,大家自然無話,把施閏章取在裡面。 這不過是其中有瑕疵的兩卷,還比較容易處理;文字的高下優劣,見仁見智,大不相同,那就更費斟酌爭議了。 因為,第一,皇帝雖有搜羅山林遺賢,消除漢人反抗之意的用心,卻更重的是選拔其才,以為國用。其次,這一次制科,雖有許多志行高潔之士,寧死不就,或者就徵而不應試;應試而不望取中的,卻也有許多熱中的人,更多的是妒嫉的人,言詞文字;往往語涉譏刺,如果選拔不慎,必致惹出許多閒是閒非,說是主司無眼,不配衡文;甚至造謠說是有意徇私——已經有這樣一個謠言,主試四學士各擬詩賦兩題,御筆點定李霨所擬的賦題,杜立德所擬的詩題;試期前一日,題目已經洩漏,說那一個那一個詩文,有如「宿構」,即是皮裡陽秋的話。因此,四讀卷官相約,取中的名次,必須彼此同意,這樣,就很費工夫了。 半個月過去,尚無動靜,沉不住氣的,便設法到各處打聽。消息自然甚多,但人言人殊,大部分是由揣測而演變出來的謠言。 又過了半個月,四讀卷官,方始擬定名次;決定分為一等二十名;其餘的列為二等,至於嚴繩孫未曾完卷,應否錄取,奏請御裁。 覆奏以後,皇帝又親自細閱全卷子,召見四讀卷官,有所垂詢。 這時已經決定,凡是錄取的,不論授何官職,都入「明史局」修史;因此,皇帝不拿一般科舉的功令來看五十名「徵士」;嚴繩孫的名字,早已簡在帝心,他說:「史局不可沒有這個人!」 這就是嚴繩孫也錄取了,換句話說,應試的五十人,無一不取。當然,嚴繩孫是「背榜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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