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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但是,「他聖眷正隆,動他不了,又如之奈何?」明珠又說,「我找徐健庵來商量商量看,也許他有妙計,亦未可知。」、

  就這當兒,一肚子壞主意的余國柱,想到了「絕妙」的一著棋,興奮得失去常度,亂搖著手,急促地說:「慢來,慢來,還不到用得著徐健庵的時候。」

  「怎麼?」明珠一看他這神態,便猜到他心裡,「你定有奇計?」

  「雖非奇計,至少也是上策。我看不如——」

  他低低地與明珠耳語了一番,才說得兩句,就聽明珠撫掌稱善:「吾知之矣,吾知之矣!妙!妙!」

  於是兩個人促膝密談,直到算無遺策,方始罷手。第二天上朝,等皇帝禦門聽政已畢,單獨召見明珠,面議最機密的國政時,他找個空隙說道:「皇太子今年十三歲,以前朝的成例,應出閣講學,伏乞皇上將簡高才碩德的醇儒,以為輔導,天下幸甚。」

  皇太子名叫允礽,生於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,是仁孝皇后所出;生下允礽幾個時辰,因難產而崩。皇帝伉儷情深,所以不久就將這嫡出的皇二子立為東宮,皇太子生得相貌英武,穎悟非凡,深得皇帝鍾愛;此時聽得明珠的陳奏,覺得確是宗社大計,不可輕忽,便連連點頭,表示嘉許。

  「論學問,徐乾學自是好的,但品德不甚好,你覺得他怎麼樣?」

  徐乾學曾教過明珠的兒子納蘭性德的書,明珠當然不能說他不好,但亦絕不能說他好,否則所謀就不成功,因而不置可否,直接拿另一個人來比較。

  「若論學問優良,品德醇美,徐乾學自然不及湯斌。」

  「你這是公論。」皇帝墜入明珠的谷中而不自知,「正跟我的意思一樣。」

  「奴才忝竊相位,薦賢有職。皇上如以為湯斌可以,何不內召大用?」

  「嗯。」皇帝答道,「我想用他為禮部尚書,管理詹事府。你擬一道旨意來看。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還有于成龍。」皇帝又說:「海口暫時停開,等看今年的水勢再說。于成龍在安徽的政績很不壞,我想升做直隸巡撫。」

  這一下,下河的治理,完全可以聽信靳輔的主張,在明珠當然求之不得,便恭恭敬敬地答了句:「皇上聖明。」

  於是先後發佈了兩道上諭,擢升于成龍為直隸巡撫,另外一道關於湯斌的是這麼說:

  諭吏部:江蘇巡撫湯斌,在講筵時,素行勤慎,朕所稔知。及簡任巡撫以來,潔己率屬,實心任事,允宜拔擢大用,風示有位。特授為禮部尚書、管詹事府事。

  這道上諭一發,徐乾學首先就覺得詫異,同時也覺得很不安。高士奇肚子裡的貨色,他不怕;看見李光地,已視為勁敵;於今再來一個湯斌,真正招架不住,相形見細了。

  因此,他去謁見明珠。恰好又有餘國柱在座,三個人談起這件事,明珠都推在皇帝身上,說是他自己挑中的,並沒有什麼人保薦。

  徐乾學也是有名的老奸巨猾,聽明珠的口風,知道其中必有文章,湯斌能夠調離江蘇,他家子弟在昆山又可以遇事出頭,恢復以前的勢力,這自是一件好事;但調到京裡來,於己大為不利,釜底抽薪的辦法,是教他失去聖眷;今後不妨從這上面著手,想他一條借刀殺人之計。

  心裡把主意打定了,表面卻不動聲色,反說上許多湯斌真道學令人可敬的話;同時又隱隱諷刺了李光地一頓。就這樣把話題闡扯了開去,一點痕跡都不露。

  上諭到蘇州是三月二十,開頭就說:「自古帝王諭教太子,必簡和平簡恪之臣,統領官僚,專資贊導」,接著便提出湯斌的名字——讀到這裡,心頭一懍,立刻便覺得雙肩沉重得無法負荷。

  消息很快地傳了出去,「湯大人高升」,沒有人不替他高興;但不是高升為總督,而是到京裡去當尚書,蘇州人真個「如喪考妣」,又痛又急,雙淚交流;整個蘇州城像沸了的油鍋,街談巷議,都在談湯斌調升的事。

  湯斌走了,哪裡再有這樣一位好官?剛剛過了兩年好日子,若是調個像余國柱那樣的人來,如何得了?當初金聖歎哭廟,說是抗逆朝廷;如今要把朝廷特簡的好官,留在蘇州,這總不犯法吧!於是鄉紳們紛紛集會,商量如何「攀轅」?

  「皇帝真正是好皇帝,只要曉得百姓捨不得湯大人,一定會俯順民意,收回成命。就怕下情無從上達;能達到御前,時機也已經晚了。」第一個人說。

  「這是三吳百姓,禍福所關的大事。朝廷派來的官,刮地皮的,我們不能攆他,那是以下犯上;遇到好的,總也要讓我們說句話。」第二個人說,「如今是非常之變,應有非常之舉,才能感格天心,震動朝廷。」

  「這話說得不錯。」第三個人附和,「留是一定留得住的,只怕我們決心不夠。」

  「怎麼樣表示決心?」第四個人說,「湯大人在潼關、在江西,老百姓也是不放他,結果只好夜裡溜掉。所以要表示決心,先要表示給湯大人看,讓他老人家心裡有數,江蘇老百姓無論如何不放他走,也許他自己就會上折請求留任。」

  「這話對!」有個小夥子跳起來說:「我們罷市!」

  「罷市?這——」老年持重的,不以為然,「這不太好吧!」

  「不是好不好,要問對不對?」那個小夥子又說,「只有這樣子才留得住湯大人。在我,湯大人如果真的走了,我的生意也不想做了,罷市的意思在此。」

  這個道理說不通,但大家都覺得事出非常,應有激烈的反應,這一點無論如何不錯。罷市就罷市,為了湯斌,少做兩天生意也無所謂。

  湯斌聽得這消息,大為不安,特地邀約士紳到巡撫衙門勸導。無奈這不是三數鄉紳可以改變得了大家的意志的;因而一方面舌敝唇焦,苦勸放行;一方面聲淚俱下,苦苦挽留。

  除了靜悄悄罷市三天以後,蘇州百姓又聚集轅門,號哭挽留;同時在通衢要道,設下幾匭,預備籌集路資,派人上京叩閽,要求湯斌留任。看看事態嚴重,湯斌不能不出告示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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