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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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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方盛暑,索額圖光著上半身坐在竹榻上,高士奇剛剛磕頭請安,還來不及說話,索額國已經發作,這一頓罵,聲震屋瓦,厚及高士奇的父母妻子。而被罵的人不敢回嘴,唯有連連磕頭。 「有個姓曹的總兵,竟因此引疾而歸——」 「這——,」郭琇詫異,打斷李光地的說話:「何故?」 「曹總兵進京述職,正在拜訪索相,適逢其會地目睹其事。他心裡在想:高士奇這等不堪的情狀,落入自己眼中,事後一定會遷怒於人,不如躲避,免得受他陷害,所以引疾而歸。」 「原來如此。」郭琇問道:「照此說來,高江村已成了明珠一黨了?」 「不然。」李光地答道,「高談人已經自成一黨,不過與明珠相互為呼應接引而已。」 郭琇微吃一驚:「如此不學無術的小人,居然亦自成一黨?」 「不學有之,說他無術,」李光地搖著頭說,「華野,你小覷了此人。」 「喔,有黨必有黨羽,是些什麼人?」 「第一死黨是王鴻緒——」 李光地把高士奇的一党,王鴻緒和他的胞兄、與湯斌同為博學弘詞出身的王瑞齡,以及浙江「海甯陳家」的陳元龍叔侄等人的底細,和盤托出。郭琇都仔細記著,打算找機會先拿高士奇開刀。 存了這個心思,郭琇便要多打聽一下,「我還要請教,」他問,「高淡人是用什麼法子斂財?」 「這就要靠他那班黨羽,四處招搖,將高淡人說得在皇上面前,言聽計從,說一不二,哄嚇詐騙,無所不至。」李光地停了一下,又問:「華野,『平安錢』這個名目,你聽見過沒有?」 「聽見過,那不是明相定下的規矩嗎?」 「高淡人、徐健庵無不如此;都是巨門如市,饋遺不絕。此輩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,外官不能不割一塊心頭肉,買得『平安』二字。」 「照這樣看起來,潛庵先生在江蘇,只怕難保其位了!」 「著!」李光地大點其頭:「潛庵先生的文章道德,並時無兩;只是結怨亦甚深,想來你總有所聞。」 「不就是為了獅子大開口,要幾十萬銀子,沒有理他嗎?」 「這是其一,還多得很。最近蘇州有人來,談起一件新聞:潛庵先生做得極正當,然而又結怨了小人——」 李光地所談的「新聞」,是關於明珠的一個家人的。明珠馭下甚嚴而恩威並用,他的辦法是,廣置田產,交家奴分管,每年賞賜極厚,足可以過中人以上的生活;同時嚴禁干預外事,由個名為「主家長」的總管,綜理家政,管轄奴僕。「主家長」辦事的地方,形如公堂;如果奴僕有不法情事,可以「立斃杖下」,即令被逐,亦沒有人敢收留錄用,因為都怕明珠的勢力。 只是明相國家的豪奴,在京是這樣,出京又不同了;每到一處都為地方官奉為上賓。這一次到了蘇州,知道湯斌不好惹而銷聲匿跡,不敢招搖,但仍有許多人上門拜訪,想套交情,走門路。湯斌知道了這回事,頗為不滿。 他在想,下令禁止,不會有效,反倒替此人長了身價,越顯得他有多重要似地。不如找了他來,「以禮相待」,提醒大家,要尊重自己的身分。 於是他派了一個戈什哈去看那名豪僕,話說得很客氣:「湯大人有請!」 聽是巡撫請,不足為奇;聽是湯巡撫請,這面子非同小可,那人受寵若驚,趕緊諾諾連聲,跟著戈什哈到了巡撫衙門。 一到才知不妙,湯斌大開轅門等著。 這是很顯然的,湯巡撫就算看主人的面,特加優遇,也不至大開轅門歡迎。因此心裡嘀嘀咕咕,十分不安;而且外官權重,巡撫衙門的氣派,跟相府又自不同,親兵站隊,威風凜凜,越發惴惴然,以為有什麼劣跡在湯巡撫手裡,此刻要拿他開刀。 哪知到了湯斌面前,他是這樣發話:「我與你家主人同朝為官,你到了我這裡,看你主人的情面,當然要接待你。」 「是!多謝湯大人。」 「門房呢?」湯斌問說。 「小人在!」門房閃出來向上叩頭。 「這是明相國的家人,你不妨做主人,帶他去好好款待。」 這樣的款待,免了也罷。明珠的豪僕又羞又氣,還不能不叩謝湯巡撫的思典;心裡卻恨得不得了,以為湯斌有意羞辱他;回京以後,向明珠哭訴,加校添葉,說得湯斌是借此羞厚明珠。 「是了!」郭琇聽完這段故事,這樣對李光地說:「我會請湯公在意。他聖眷正隆,諒此輩亦無奈其何!」 等李光地一告辭,郭琇思前想後,總覺得不盡言責,如骨鯁在喉,因而當夜就提筆擬奏稿: 皇上宵旰焦勞,勵精圖治,用人行政,皆出睿裁,未嘗纖毫假手於人,乃有植黨營私,招搖撞騙,如原任少詹事高士奇,左都禦史王鶴緊等,表裡為奸,恣肆於光天化日之下,罪有可誅,罄竹難書,試約略陳之。 高士奇出身微賤,皇上因其字學頗工,不拘資格,擢用翰林,令入南書房供奉,不過令其考訂文章,原未假之與聞政事。為士奇者,即當竭力奉公,以報君恩于萬一;計不出此而日思結納連附大臣,攬事招搖,以圖分肥。凡內外大小臣工,無不知有士奇之名。夫辦事南書房者,前後豈止二人,而他人之聲名,總未審聞,何士奇一人辦事,而聲赫奕,乃至如此?是其罪可誅者一也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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