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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「是!」首縣答道:「久仰兩位大人弊絕風清,絕不致有此情事。」

  「但願無此情事。」湯斌正一正臉色又說:「不過貴縣亦不得有任何攤派,否則本院要嚴參的!」

  「是!」首縣懍然應聲,「遵大人的諭。」

  口中遵命,心裡另有打算;回到縣衙門,悄悄封了三百兩銀子,派一個親信家丁。送到主考公館,叮囑面交湯斌的管家。

  去不了一個時辰,那名家丁哭喪著臉,跑回來跟主人說:「碰了老大一個釘子,差點被湯大人給抓了起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還不是為了送紅包!」

  首縣深深透了口氣,把戶房書辦找了來,關照他說,這趟「闈差」很省事,不可有任何攤派。此外也要當心,主考照例採風問俗,可以專折奏事;地方上有何劣跡,落入湯主考眼中,須防他參劾。

  三場試畢放榜,杭州人大為驚奇,取中的寒士特多。

  雖說「十年窗下無人問,一舉成名天下知」,科場的風氣,還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佔便宜;即使有「辛西科場案」那樣的大獄,闈中畢竟還不能沒有關節,只是不如以前那樣肆無忌憚。而況最公平的考試,亦不能免賄賂,不能免人情,所以賣關節的事沒有,送關節還是有的;唯有湯斌是例外。

  他自己絕不送關節,也不理房官送關節;凡是薦了卷來的,只憑文章定去取。富貴人家子弟的關節,歸於無用,大家憑本事角逐,寒士的機會多了,相形之下,就顯得取得多了。

  出了闈,湯斌便即吩咐:「收拾行李,明天就走。」

  「老前輩,」于覺世這下可忍不住了,「西湖山水甲天下,俺還不知道西湖是在城裡,還是城外呢!」

  這一說,湯斌倒覺歉然,「既如此,我們自己載酒作一日之遊。不必擾地方上。」他問,「你看如何?」

  「俺聽老前輩的。」於覺世答道,「索性不擾,一清如水。」

  話雖如此,到底不曾瞞得住首縣,陪著去逛西湖;湯斌拒絕不了他的人,卻拒絕得了他的物,堅決不受首縣的供應,自己叫廚子做了四樣菜,帶著一壇酒去見識了西子的面目。

  等游罷歸來,門生來謁見的,已不知多少,贄敬一大堆,多到上百,最少也有八兩;湯斌不能叫於覺世不收,但他自己的那一份,卻另有處置。

  湯斌是這手來,那手去,收了富家門生的贄敬;分送給清寒的門生,勉勵他們敦身立本,力學勵行。那些寒士自是不肯收受的居多,害得湯斌費了好些唇舌,才得安排妥當。

  闈事全部處理完畢,巡撫李本晟要盡地主之誼,約請正副主考作兩日盤桓,第一天遊山,第二天玩水,到一處名叫西溪的地方,看蘆花,吃螃蟹。

  湯斌說什麼也不肯,堅持「事竣覆命」的昭官正則;下一天上船,仍舊由運河回京。

  湯斌未曾到京,皇帝已知道他在浙江主持鄉試的經過了。

  這是出於杭州「織造」的密奏——織造是沿襲前明的一項敝政,原由宮中直接指派太監,分駐江甯、蘇州、杭州三處,負責織制禁中所用的一切綢緞;清人廢除了許多不當的供應,而織造卻被保留。由於這是皇室的一個私人機構,所以由作為皇帝奴僕的內務府包衣掌管。織造的經費報銷,與戶部無關;工務亦與工部無涉。但在地方上,織造與總督、巡撫、將軍、學政,幾乎處於同等的地位;或者說,織造是受命監督這些地方大員的。

  江南富庶,是國家的要區;但離京師甚遠,皇帝有鞭長莫及之苦。付託得人,自然不須煩心;如果地方大員貪污虐民,官官相護,則皇帝就無由瞭解實情,因此,利用織造為耳目,定下一套極周密的制度,可以使得皇帝在萬里以外,瞭解江南和兩浙地方官的一舉一動。

  這個制度是規定織造應將本地的政情,按時奏報。奏摺必須親繕,絕對不得假手於人;專差遞到京城,交由指定的太監進呈。皇帝用朱筆批諭,有時是一個簡單的「閱」字;有時長篇大論,或者指示,或者垂詢。批完發出,原折由原差帶回,到滿一年,將這些經過朱批的摺子繳回,不得私留一件。

  地方上可以專折奏事的,還有督撫、將軍、學政;如果遇到天時變化,與民生有密切關係的,必須奏報,如久旱之後喜雨,或者瑞雪初飄,要報明得雨幾寸幾分,得雪幾天幾寸,有時所報的各不相符,便以織造所奏為准,而從這個比較上,皇帝就可以知道,誰是所言不實,辦事馬虎?於是此人奏報其他政情,皇帝也持存疑的態度了。

  杭州織造根據耳聞目見,奏報湯斌在浙江當主考,說是闈中弊絕風清,闈外一介不取,清廉公正,極其罕見。寒士而有真才的,無不揚眉吐氣。當然,他不收清寒門生的贄敬,反助以膏火的這段美談,也敘在密折內。

  因此,皇帝對湯斌有著發自衷心的敬重。深信他是言行一致,不欺暗室的真理學,將他升為翰林院供讀,選任為經筵講官,表示承認他可作帝師。

  不久,由於葉方藹病故,徐元文罷職。湯斌又被派為明史總裁官之一,並受命纂修世祖實錄。就這樣由侍讀升為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,再升為內閣學士,充大清會典副總裁官,其時為康熙二十三年二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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