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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半個月過去,尚無動靜,沉不住氣的,便設法到各處打聽。消息自然甚多,但人言人殊,大部分是由揣測而演變出來的謠言。

  又過了半個月,四讀卷官,方始擬定名次;決定分為一等二十名;其餘的列為二等,至於嚴繩孫未曾完卷,應否錄取,奏請禦裁。

  複奏以後,皇帝又親自細閱全卷子,召見四讀卷官,有所垂詢。

  這時已經決定,凡是錄取的,不論授何官職,都人「明史局」修史;因此,皇帝不拿一般科舉的功令來看五十名「征士」;嚴繩孫的名字,早已簡在帝心,他說:「史局不可沒有這個人!」

  這就是嚴繩孫也錄取了,換句話說,應試的五十人,無一不取。當然,嚴繩孫是「背榜」。

  「名次也還有斟酌的餘地。」皇帝說:「詩賦的韻腳,亦是學問中很要緊的,何以都檢點。賦韻且不論,詩韻則取在上上卷裡的,亦有出入。你們看這一卷。」

  發下來的一本卷子是潘豐的,此人是江蘇吳江人,也是個布衣;而應試的仍為「四布衣」,因為姜宸英原由葉方藹與韓狀元韓艸炎相約,共同列名薦舉,誰知葉方藹被宣人禁中,半月不得歸家;韓艸炎久等沒有消息,獨自上書舉薦,但已過了期限,所以未得應試,恰好江蘇舉到潘豐,便補足了「四布衣」的名稱。

  潘豐這本卷子中,「省耕」詩上一個「宮」字上有朱筆圈出。李霨這才明白,他這首詩用的是「二冬」的韻,而「宮」字在「一東」

  無獨有偶,另一本則以「二冬」的韻,誤為「一東」,那本卷子是李來泰的,「逢」與「濃」字上亦有朱筆圈出。

  施閏章的「清夷」二字,皇帝倒不甚措意;但指出一個字錯了,這個字是「旗」字,誤書為「旅」;旗屬「四支」,旅屬「五征」,亦算出韻。

  李霨等人,自然引咎;並為犯錯的人解釋,說是「大醇小疵」,皇帝亦以為然。於是重新定了名次。上上第一名叫邵吳遠,湯斌取在上上第二名。

  名次定了,便得授官,由吏部議奏。由於旗籍大官,對此冷淡;而漢人中存著妒忌之心的甚多,所以吏部不敢授以較好的職位,建議的辦法,一共四條:

  第一、有官者各照原任官銜。

  第二、已中過進士、舉人而未曾出仕,俱授職內閣中書。

  第三、貢生、監生、布衣,俱授職翰林院待詔。

  第四、未試而年老者,授職司經局正字。

  這四條辦法奏達御前,皇帝頗為不滿;詔諭煌煌,數百年未曾舉行的盛典,落得這樣的結果,何足為征士之榮,更失朝廷禮賢尊士的原意。因此召見有關大臣,面諭「再議」。

  於是再次商酌,盡翻前議,齊人翰林,一等第一名邵吳遠授職讀翰林院侍講;以下湯斌、吳來泰、施閏章授職翰林院侍講,此外援職為翰林院編修的十八人,授職為翰林院檢討的二十八人,合計五十名。另外來試而年老者,俱授職為內閣中書,准予回籍。

  點翰林是好難的事,三考出身,御筆親點;十年寒窗的辛苦,未見得能夠如願,而五十征士,憑一賦一詩,半天的工夫,就能高坐清秘堂上,這就更使得未曾被薦的人,既妒且恨了。

  於是這五十新貴,被稱為「野翰林」,而且有一首七律,流傳眾口,譏嘲李霨、杜立德、馮溥、葉方藹四主司外,當然也要攻擊「野翰林」:

  自古文人推李杜,如今李杜亦希奇、葉公懵懂遭龍嚇,馮婦癡呆被虎欺;宿構零軿衡玉賦,失黏落韻省耕詩。若教此輩來修史,勝國君臣也皺眉。

  在這五十征士中,尤其為人所妒的是「四布衣」;只是入史館的只有三個,李因篤堅決「告終養」,得能如願,回鄉侍母。

  不願受職的,也還有得是,其中有一個叫孫枝蔚,當他被薦時,以年老為藉口,請求免試;吏部官員說他不老。到了授職那天,那官員看他鬚眉皆白,便笑著說道:「孫先生老了!」

  「我不老。」

  「鬚眉龐然,怎說不老?」

  「我四十歲就是如此。」孫枝蔚大發脾氣,「我要求免試,你們說不老;現在又說我老了!老了不能做官,連辭官都不可以。這叫什麼話?」

  吏部官員唯有笑著道歉,而孫枝蔚亦終於帶著內閣中書的街頭,回到家鄉。臨行之前,做了一首詩:

  一官如寵鶴,萬里本浮鷗。
  獻賦曾非晏,童年況異劉。
  山人今上路,小婦免登樓。
  臨水看蝌蚪,惟添錯字愁。

  這些逸事妙聞,或者譏刺的詩文,對湯斌都不發生影響;得官不足為喜,令他興奮的是,明史終於要開館纂修了。

  修明史開館,以內閣學士徐元文為監修,翰林掌院葉方藹、右庶子張玉書為總裁,五十弘博及右庶子盧傳等十六人為纂修。於是搜集史料、訂定體例,積極展開了記錄一代興亡、以為鑒戒的史學大業。

  史館中最起勁的有兩個人,一個是朱彝尊,連上總裁好幾封信,談體例、談史料、談前朝公案的真相和是非,議論侃侃,鋒芒畢露,頗道同事的妒忌。再一個就是湯斌,他的議論平實,作了一篇《明史凡例議》,認為官吏「紀、傳、表、志」四大部分,「必君臨天下方稱紀,則系統分明」,因此,明太祖長子,被立為太子的朱標,雖被建文帝尊為「興宗」,當稱為「懿文太子」;世宗人承大統,追尊本生父為「睿宗」,仍當稱為「興獻王」,因為這兩「宗」,實際上不曾做過一天皇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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