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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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喪事是由孫奇逢一手所經理。以魏忠賢的勢焰熏天,孫奇逢敢作此舉動,真可說是不怕死了!但孫奇逢自道是宮內大監多為近畿同鄉,暗中為他多方調停,才不致被禍。結論是好人到處都有,公道終在人心;所以在任何黑暗惡劣的情況之下,都不必灰心,只要勇往直前,行心之所安,自有否極泰來的一天。 非常可惜的,孫奇逢只講了這一些親身經歷,便已去世;還有許多珍貴的史料,竟未能傳給湯斌。 在山中料理完了喪事,湯斌才回家鄉。第二年主修了一部《睢州志》,家居讀書養親,到了康熙十七年,詔舉博學弘詞,左都禦史魏象樞和湯斌的同年,副都禦史金钅求,交章相薦;詔命下達之日,州官親自上門敦請。湯斌這年已五十二歲,想起軒太夫人的訓誡,決定入征出山,拜別繼母,入京應徵。一到就住在那座野廟中,除了偶爾訪晤魏象樞這些少數講學的朋友以外,從不參加酒食征逐的應酬。 此外就只像陸隴其、萬斯同等人,慕名來訪,除談學問以外,沒有一句話及於利祿。其中有一個是同鄉舊交,過從較密。此人姓宋,單名一個犖字,號叫牧仲,河南商邱人,是大學士宋權的兒子。 宋權是前明天啟五年的進士,崇禎十七年當到順天巡撫,駐于密雲;到任第三天,李自成陷京師,崇禎帝殉國。宋權不敢棄官自全,用計殺了李自成的部將黃錠,維護地方治安。多爾袞入關,命宋權仍舊當順天巡撫,在任內上了一道有名的奏疏: 舊主禦宇,十有七年,宵表旰食,聲色玩好,一無所嗜。不幸有君無臣,釀成大亂,幸逢聖主殲亂復仇,祭葬以禮;倘蒙敕議廟號,以光萬世,則仁至義盡,天下成頌。 因此,清朝諡崇禎帝為「莊烈憋皇帝」,陵寢名為「思陵」。宋權在同一奏疏中又說: 明朝軍需浩繁,致有加派,有司假公經私,明征多怖暗征,公派外有私派,民團已極!請照萬曆初年為正額,其餘加增,悉予蠲免。 明朝末年在田地上的加派,搞成老百姓不得不棄田而逃的怪現象,一方面田地荒蕪,連年災荒;一方面鋌而走險,為流寇所裹脅,所以宋權這一建議,實在是經世濟民的謨猷;多爾袞欣然嘉納,而天下有多少人受惠于宋權這一番話的,已無從估計。 到了順治四年,宋權擢升為國史院大學士;那時宋犖己十四歲,以大臣子弟而被派為侍衛,以後調任外官,這時複調回京,任職理藩院院判,他跟湯斌從小就熟識,又最佩服湯斌,如今異地重逢,倍覺親熱,所以經常到野寺中來相訪,論關係在師友之間,每來總要請教文章政事,湯斌知無不言,視如兄弟。由於投契的緣故,兩人結成了親家,宋犖將他的長女,許配給湯斌的第三個兒子,今年十九歲的湯沆。 禮部書吏,特地到野寺來通知,博學弘詞的試期,已經決定,定在三月初一。接著,宋犖帶來了更詳細的消息。 「儀制是,先在太和殿前行禮,然後在體仁閣下應試。」宋犖說:「試畢賜宴,待遇十分優厚。」 「喔。」湯斌問道:「應試的一共有多少?」 「大概只有五十個人左右。」宋犖又說:「陸稼書不幸,老太爺在原籍故世了。訃音一到,他痛哭失聲,當天踉踉蹌蹌,徒步出都,赤足麻鞋,雙目盡腫,看樣子竟如瘋了似地!」他不斷讚歎:「孝子!孝子!」 湯斌嚴肅地點頭,心裡的感想很複雜,既為陸隴其悲哀,又為陸隴其欣慰——或者說是他自己感到欣慰,有陸隴其這樣一個言行一致,無忝倫常的道義之交。 「還有一個孝子是李因篤。他是這次應徵的四布衣之一。」宋犖問道:「湯大哥可知道李因篤其人?」 「李天生,如何不知?」湯斌答道:「他是陝西富平人,與顧炎武至好。其人慷慨重氣節,為學精於音韻;又熟于明朝史事。我在潼關的時候,曾數次想見他一面,因為分不開身,未能如願。聽說他也是孝子,十分可敬。」 「是的。這一次被薦,他以母老的理由辭謝,地方大吏,必欲羅致;李天生決心一死,不肯上路。後來是他老母垂涕以道,七十老人,何所倚靠?李天生才迫不得已就征!」 「唉!」湯斌忽發感慨,「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,倫常與修齊治平的大道一樣,原是一貫的;而有時偏偏忠孝不能兩全!」 「那麼,」宋犖問道:「到底是盡忠呢?還是盡孝?」 「這要看各人的機緣、境遇,有時盡忠,有時盡孝,不可一概而論。如李天生這樣的情形,自以盡孝為是。」 「是!」宋犖心悅誠服地說:「湯大哥這話,才是講恕道的持平之論。」 「所謂『四布衣』,還有三位是何許人?」湯斌問說。 「這三個人,早已簡在帝心,稱之謂『三布衣』,是慈溪姜宸英,無錫嚴繩孫,嘉興朱彝尊;真是『英雄出少年』,如今聲名最盛的是朱彝尊。」 「是跟陳其年合刻《朱陳村詞》的朱竹詫麼?」 「是的。」宋犖接著又介紹姜宸英和嚴繩孫—— 姜宸英字西溟,浙江慈溪人,經史百家,無所不覽,詩與古文,都是一代能手。為人孝友而耿直。宋犖說他亦頗佩服湯斌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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